第8章 第8章

书院上课是六日一休，宋言知今天赋闲在家，下午时便跟着刘婆子到禧院打扫卫生了。

        禧院里只种有两棵不大鸡爪槭，现正值秋季，红灿灿的枫叶把空置的庭院映得格外生动，铺砌的石砖上堆积着落叶，宋言知拿着扫帚将它们扫到一处，然后装进竹筐里带出去丢。

        刘婆子还有很多活要干，把屋内的摆设都擦干净后便匆匆离开了。

        宋言知倒落叶的时候顺便回了趟家，从布袋里拿出那支毛笔，兴致冲冲地又回到了禧院。

        这禧院长时间都是空置着的，平时除了她们打扫卫生的根本都没有人会来。

        高高的太阳悬挂在天空，宋言知盘腿坐在树下，右手边摆着的是一个装着清水的木盆。

        以水作墨，以砖作纸。

        她用毛笔蘸清水，在石砖上一字一字地把学过的《千字文》默写了出来。

        现在的天热，水汽蒸发要更快一些，宋言知两块石砖轮着写，一块刚写完，另一块就已经干了。

        闵府书教甚严，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少爷们一个月就只停休一天不用上课。

        小姐们倒还好些，一个月总有几天歇息玩儿的空档。

        今日是闵芸溪、闵芸晤她们都不在，大院里只有几个男丁在跟着夫子学写策论和八股文的格式。

        闵舟年本就无心上学，夫子念经般地把知识往他左耳边灌，却没想到在他右耳全给飞出去了。

        无聊至极！

        他眼神时不时往花坛处瞟去，那处还是空空如也，心想那个小便宜货已经多少天没来看他们上课了？

        她不来，难道他就不能亲自去找她么。

        思及此，闵舟年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夫子刚一散学，他便带着两个随从出去找宋言知了。

        “上回我们在哪找到那小便宜货的？”闵舟年停下步子，转身问他俩。

        “禧院。”黄皮抢先一步答道。

        闵舟年心中顿时一喜，欢快地说道，“对，那我们现在就去禧院！”

        脚刚踏进禧院的大门，闵舟年便看见了坐在树底下的宋言知，她手握着毛笔在石砖上写写画画，脸上认真万分。

        他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她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脚便踢飞了她手中的毛笔。

        宋言知写得太过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更别说能想到对方居然好端端地来踢自己的手，这不是找茬吗？

        “啊—”她被吓得一激灵，猛然抬起头来。

        见是闵舟年，忽然又觉得事情变得合理了起来，他确实是会干这样事的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宋言知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手刚一触碰到毛笔，闵舟年却用更快的速度一脚踩了上去，尖细的下巴高高扬起，他偏就不让她如意。

        “想要毛笔是吗？”闵舟年明知故问。

        “嗯。”宋言知闷哼了一声，心中无比烦躁。

        “想要也不是不给你，但你得先帮我做个事。”闵舟年用力推开了宋言知，从地砖上捡起了那只廉价的毛笔。

        他看到了笔身上刻的小字，不禁嗤笑一声，“还狼毫笔，我看是狗毛做的吧，就凭你一个下人能买得起狼毫？简直是痴人说梦！”

        宋言知没有像往日一般和他呛，只沉默着不愿言语。

        她好像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过闵舟年，单是看见他这张得瑟的脸心情就已经是糟糕透了。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她问。

        “很简单的。”闵舟年眉头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湖边的那棵大榕树约有百年的记忆，它身姿挺立，傲然地迎过了无数场风雪，粗壮的枝桠凌空而出，一路伸向那曲折的木廊桥。

        离廊桥约十步路外的树枝上招来一群蜜蜂筑巢，几日没见那蜂窝已经从拳头模样长成了近有半个车轮大。

        物质上，闵舟年并不缺那点蜂蜜，他单纯就只是拿到那个蜂窝和别人吹牛、谈谈自己的英勇事迹啥的，随便再让那蜜蜂把宋言知蛰成猪头就更棒了。

        他站在廊桥上，用力拉开弹弓，单眼瞄准蜂窝。

        “咻—”

        三颗黑色弹珠几乎同时飞了出去，不知是他们三中的哪一颗成功击中了蜂窝。

        受惊的蜜蜂从巢穴涌出，迅速锁定目标后，集中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鱼贯而出的蜂群有如遮天蔽日，夺命索魂之势！

        “谁打中的？”闵舟年拼命往外跑时还不忘问那两随从。

        “当然是少爷您的弹珠击中。”黄皮跟在后边，不慌不忙地说道。

        只是闵舟年跑得实在太慢，害得他们两体力好的都不能跑快。

        “啊——”闵舟年尖叫一声，伸手抓了把脖子，将咬他的蜜蜂赶走。

        黄皮和黄桔见状不妙，赶紧加快脚步，一人抓着闵舟年一只手拉着他走。

        宋言知守在湖的另一端，见闵舟年几人把蜜蜂都引走后才走下岸去。

        岸台上拴着一条小舟，宋言知将绳子解开，一个人划着浆朝蜂窝的方向出发。

        她之前被蜜蜂蛰过一次，就在左眼的位置，当下她就肿了个大猪头，至今那阴影那在呢！

        在岸边时她就已经谋划好了，要是没蜜蜂的话就按闵舟年的意思把蜂窝装进这布袋里，要是有蜜蜂就立即放弃，绝不勉强自己。

        毛笔固然重要，但省两顿午饭还是能凑出来了。可要被蜜蜂蛰了，顶着个猪头去上学，她丢不起这个人啊！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靠近那棵大榕树，也不知道闵舟年这下能不能把那些蜜蜂全都引开。

        “嗡嗡嗡…”

        小舟刚划到湖心，便有几只散开的蜜蜂扑腾着薄翼，在听到动静后不约而同地向她飞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看着迎面而来的蜜蜂，宋言知紧张得心脏砰砰砰地乱蹦。

        “嗡—”那蜜蜂划出一条下弧线，直直冲着她的脸飞来。

        上一回的悲剧要重演了吗？！

        “啊—”

        宋言知尖叫着，然后纵身一跃，一头猛扎进了湖里。

        “咚——”一声闷响。

        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吞没了宋言知存在的痕迹，几只蜜蜂于其上盘旋，迟迟不肯离去。

        宋言知在水下屏气潜行着，实在是憋不住了才钻出个脑袋来，吸足气后又赶紧潜下去继续往岸边游。

        虽然是游上岸了，但她浑身湿答答的不说，衣裙还沾了一大片的泥。

        这般狼藉的模样，是路上人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

        她想，虽然是没拿到蜂窝，但还是和闵舟年说一声吧，讲不准再求他几句，他心情好了还有可能把毛笔还回来。

        就这样，她拖着湿漉漉的步伐去到了原先约定好的西花园那里找他。

        刚绕过一处假山便见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话里好像说着什么胡蜂什么有毒。

        宋言知从最外层往里挤，因着湿身的缘故，大家伙都避之不及，她轻松地挤进了最内圈。

        便见到闵舟年、黄皮和黄桔三人昏倒在地上，口中还吐出了白沫。

        宋言知心下一惊，没想到这蜜蜂竟这么毒，都能把人蛰晕过去了！

        她赶忙上前去按黄皮的人中，虽不懂什么医理，但她母亲曾这么教过她。

        闻讯而来的小厮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将闵舟年抬回了院里治疗。

        闵舟年被抬走后，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了，只余下那两没人在乎的随从和什么也不懂浑身还湿漉漉的宋言知。

        她试着又按了按黄桔的人中，又是没有反应。

        宋言知看着周围空无一人，脸色变得比方才还要苍白几分。

        余光瞧见了掉在地上的那只毛笔，宋言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随后一把捞了起来，拔腿往外跑。

        她疾步往家的方向奔去，耳边呼啸着秋日的晚风，心中如一片茫茫的、一望无际的寒地霜界般冰凉。

        这岸上比水下还要冷，真的，它冻得人直发慌、发怵。

        “林娘子，林娘子在家吗？”宋言知用力拍打着主院的门，大声喊道，“林娘子、黄叔，有人在家吗？”

        “怎么了怎么了，你嗓门这么大在这喊什么呢？”林娘子刚从外头进来便听到她在这大喊大叫的，不悦地撇了她一眼。

        宋言知此时已顾不上和林娘子拌嘴，抓着她的手就把她往外带。

        “黄皮和黄桔都被蜂蛰了，好像是胡蜂，有毒的！”

        “胡蜂？！”听到这两字，林娘子只觉得自己是双腿发软，白眼一翻，一屁股歪倒在地上。

        “林娘子，林娘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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