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会多看他一眼吗？

念承宇懂得，先是张大人，紧接着就是自己了，倘若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罢了，无奈妻儿是最牵挂不过的。若自己一条命能换来妻儿安稳，自己先去又何妨呢？

        熄灭了灯，窗外惨白的月光照进屋内，念承宇将白绫挂在房梁上，蹬到脚下的凳子，只是微微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响。

        而主院内屋，常琬琰收拾好贴身衣物，抱着小女念嘉月，拉着念齐光要从角门离开。眼看角门就在前面，一阵喧哗，灯火通天，门环在黑夜中响声刺耳。

        “开门，开门，快开门。捉拿朝廷钦犯。”

        念齐光拉着母亲的衣角问：“他们要捉拿谁，爹爹吗？爹爹不是钦犯。”

        常琬琰看着儿子疑惑的眼神，她要如何跟面前的孩子解释这样的问题，她不懂，这样的问题对于她来说太难了。

        “快走。”常琬琰将门打开，门口忠厚的管家已经备好马车，上了马车后安顿好一切。念齐光又问道：“母亲，爹爹知道我们走了吗？爹爹怎么没跟我们一起走？”

        念嘉月也闹着要父亲，常琬琰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只得哄骗道：“爹爹自然知道我们走了，爹爹说我们先走，过些日子他就来找我们。”

        念嘉月年纪小一派天真问道：“那母亲我们是去哪玩呢？”

        常琬琰忍住泪水，无论如何在孩子面前都不能展示自己的软弱。她捏捏念嘉月的小脸蛋，故作轻快说：“我们小嘉月想去哪玩？”

        念嘉月被逗弄的咯咯直笑说：“想跟爹爹一起骑大马。”

        念齐光已经十四岁了，当然不似幼妹好哄骗，但是对于母亲说的话还是选择相信。同时又有些不安，他拽着母亲的胳膊满脸急切地追问道：“父亲何时来找我们，我们如今是要去哪？”

        常琬琰捧着他的小脸，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柔声道：“你父亲平日里对你的教诲你都忘记了吗，干嘛如此慌张不安？紧张更容易出纰漏，一切都未定之前更应该静心等待，这虽然很难，但是我相信我们光儿一定会做到的事吗？”

        常琬琰当然不指望一个孩童去做到这些，她只是有些希望，倘若哪天他们都不在了，齐光也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焦躁不安自怨自艾。

        母亲温柔的眼神给了念齐光力量，以前习武时父亲总是埋怨他力量不够，他不懂什么是力量，自己有一身的力气，怎么会力量不够呢？

        “我相信哥哥能做到。”念嘉月肉嘟嘟的小手附在念齐光的手上，带来一丝丝暖意。念齐光轻轻捏捏她的小手，像是承诺一般点点头。

        马车出了零陵便往南边的山里赶，念承宇常琬琰都是零陵人，并无外亲。如今往南走，有座川云山，这川云山是管家老许的老家，老许一家从父辈就跟着在念家做工，许家人诚恳憨厚这也是为何念齐光能够将妻儿托付于他的原因，妻儿本无外亲可投靠，老许虽有些年岁没有归乡，但是路倒还记得，况且山里人烟稀少山路崎岖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先安定在这山里，日后在细做打算。

        一路舟车劳顿，大人们尚能撑下去，嘉月在第三日时开始发热，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只会含含糊糊地喊着要父亲。

        常琬琰每每听到这呼喊都攥着衣角拼命忍住要落下的眼泪，他们哪里知道，那晚离开后。官兵闯开了府门，举着火把四处找人，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已经吊死在房梁上的念承宇，偌大的院里除了念承宇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李头儿，这可如何是好，上头的指示是杀光呀。”

        姓李的这位官爷满脸不爽，裂开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抛出一把刀将念承宇白绫斩断，他的尸体就这样重重跌落在地上。

        “妈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得把他们抓回来杀了。”李硕明内心多有不甘，这念家出了祸事本就如了自己的愿，他想不明白念承宇比自己强在哪里，如今自己是这零陵的军爷，他念承宇只是一个吊死的孤魂野鬼罢了。当初常琬琰就是瞎了眼才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他要亲自看到她后悔的模样，他要她亲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只有这样或许能够慰藉他多年以来的不甘。

        将屋内值钱的物品都搜刮干净后，李硕明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此时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上下散发着既狰狞又可怕的气息，他吩咐手下将火油倾倒在房屋上，他将火把丢弃，一时间野火连天。李硕明笑出了声，多年淤积在胸口的气终于消散了，他感到浑身畅轻。

        噼啪的烧灼声在这静夜中响起，火焰被夜风一次次顶上漆黑的天空，乌烟弥漫，仿佛不屈的冤魂在挣扎在扭曲，诉说他内心的愤怒。

        行至第四日，老许终于找到深藏于川云山之中的小茅屋，虽然破败不堪，但是常琬琰明白，这或许已是他们最好的去处。她稍作收拾将女儿安置在床上，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内心一阵心痛，她虽说不会过度溺爱孩子，但是嘉月如今这副模样，教她如何不难过，只恨生病的不是自己。

        “夫人稍稍休息一番，前山脚下有个村庄，人口虽然不多，但是有个大夫医术还可以，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老许考虑到夫人一家何曾住过这样简陋的房子，一时竟有些愧疚。他是至纯至善良的人，心疼小姐生病，刚找到落脚处便想着去找大夫。

        常琬琰直道：“许叔能带我们来已是十分感激了，如今嘉月生病还要麻烦许叔去请大夫。”说着便从包裹里取出碎银给许叔。

        老许哪能收下，道：“当初离开零陵，夫人给的银子我都留着呢，如今这世道，夫人还是留些钱财傍身的好。”

        常琬琰想了想，如今许叔不愿意将钱收下，日后再慢慢给就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她看着许叔瞒珊的步履，就提到：“让齐光与你一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许叔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是考虑到夫人跟小姐更需要人照顾，少爷留下来或许会更好。但许叔到底是年纪大了，劳碌了那么久并未得到好好的休息就又继续赶路，山路崎岖，如今这会儿又阴风阵阵，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若是路上有个人能做个伴，帮把手能缓解他好多压力。

        “我陪许爷爷一起去请大夫，我们一定快去快回，母亲一个人留在这照顾妹妹一切可都要小心。”念齐光一心想要快些请大夫回来照看好妹妹的病，主动提出这个建议，老许也就随着少爷的想法了。

        只是一会儿时间，天空中就乌云密布，开始下雨，老许选择步行，虽说有马车但是那马同老许一般衰老，雨中的山路并不适合骑马，好在他知道一条羊肠小道，来回顶多半日多些，定能在今日将大夫请来。走之前二人翻出，多年蒙灰的斗笠，老许将蓑衣给念齐光穿上，虽然还是孩子，可身高已是大人模样。

        路程刚走到一半，雨越下越大，即便穿着蓑衣，也难挡这山雨。齐光浑身都湿透了，但是他并不想停下休息，他知道雨终究会停，妹妹的病更需要大夫，两人一路无言。小齐光走在路上，暗暗地想着，等妹妹的病好了，他以后就跟着大夫学医，如今家里不比以前，再有个什么意外情况出现，自己也好搭把手帮忙。

        他们走了半天的脚程才找到村落，到村里时，雨已经减小，老许掏出高几倍的银子大夫才同意连夜跟他们进山，毕竟刚下过雨的山路不好走，稍有不慎便有坠入深渊的危险。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山上，李硕明已经带着一队人马找到了小茅屋。这一路上，李硕明不止一次的下马看路上的车辙痕迹，虽然不敢确定，但是宁可追错也不肯放过，那场雨虽然冲淡了许多痕迹，但是这山路人迹罕至，除了车辙痕迹就没有其他的脚步痕迹了，又能驾马进山的零陵找不出几户人家。

        待来到小茅屋前时，看着那颠簸劳累的老马，李硕明心中已十拿九稳。他让手下将这小茅屋围住，自己翻身下马。

        他们一行人刚走近小茅屋，常琬琰就感觉到了异常，她一脸惊慌失措，将生病滚烫的嘉月抱进怀中，用嘴唇轻轻触碰她发烫的额头，这可如何是好，齐光还没有请来大夫，追兵已赶到。她此时只能祈祷齐光不要回来，她自己一个人死就算了，可是嘉月怎么办？这可怜的孩子还生着病，快快好起来吧，今后就算没有母亲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常琬琰环顾这穷檐漏屋，她要将嘉月藏在何处呢？突然门被冲开，那摇摇欲坠的门并不能阻挡什么。

        李硕明将门破开就看到了常琬琰，她虽然模样狼狈不堪，头发甚至凌乱，没有了以往的端庄与优雅，但却依旧美丽，李硕明是个粗鄙之人，本就用词汇形容不了常琬琰的美，深夜时分他常常想是不是常琬琰给他下了什么迷药，为何自己就非她不可？甚至她都已经嫁人生子，他还是忘不了她。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怨恨，常常怀疑常琬琰是山里的狐狸精，生生的把他的魂与魄都勾走了，让他一次次的丧失尊严，但是哪怕他跪倒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在她的不屑与不解中大大方方昂首挺胸直述自己的爱意，她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余光都没有，她的目光完全追随着念承宇。

        可是现在好了，念承宇已经死了，那她会多看他一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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