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二月二，龙抬头

　　旭日东升，破开了晨雾，洒下一片片金黄。

　　村落以东二里处，泛着新绿的树林间，漫天佛光普照，梵音震耳。

　　骤然出现的一缕剑光，森白冰冷，撕裂了这片佛光笼罩的天地，令那梵音佛唱戛然而止。

　　老僧了缘豁然睁开双眼，躯体震颤，嘴角流出一丝带着金黄的血液，眉宇间满是骇然。

　　“神门杀鲸剑！”

　　一声惊呼出口，了缘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惊惧。

　　黎鸢保持着持剑向前的姿势，脸色苍白。

　　老和尚了缘的惊骇，令她有些莫名，眨眨眼睛，一脸迷茫：神门杀鲸剑是什么？

　　陶老夫子传授的剑术，同样没有名字，一如最初时候杨铁匠传授的拳脚功夫一样。

　　黎鸢不清楚了缘此刻如何的心情复杂，她只知道占了上风之后，要乘胜追击。

　　森白剑气再一次出现，犹如破开天地的利刃，呼啸而来。

　　了缘早已没了之前的慈悲淡然，眉宇间有了几分急切，声如狮吼，掌印卷起重重佛光，悍然迎上。

　　下一刻，老和尚身形暴退而去，一把捞起稚童罗胤，便要趁机退走。

　　嘭！

　　剑光势如破竹，却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那掌印化作漫天激射的气劲的同时，剑光也随之碎裂，将周围草木连根拔起，场中一片狼藉。

　　嗤！

　　凌厉剑气所化的一股气劲，犹如利箭破空，将稚童罗胤的胸腹洞穿，洒下大片鲜血。

　　罗胤神情木然，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只是抬头用那毫无光彩的眼眸，注视着黎鸢。

　　了缘老和尚脸色大变，左手将一道佛光打入罗胤体内，身形不由再度加快了几分，一手抱着罗胤，飞身如电。

　　连出两剑之后，黎鸢只感觉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她终究只是初入武道先天，哪经受得住如此消耗，能出两剑已是极限，再无余力。

　　这与几日前纪安两刀斩杀陆家护卫、骑兵甲士的情形，一般无二。

　　老和尚被剑光吓跑了，着实让黎鸢有些意外。

　　难道，这老家伙看不出来自己已经无力再战？他在惧怕什么？

　　没有人替她解答疑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了缘就飞身掠出几十丈。

　　“老秃驴休走！放下我族弟罗胤……”青衣女子想要追击，却因伤势颇为严重，只向前冲了一步，便扑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黎鸢暗自松了一口气，拄着锈剑青崖，慢慢蹲在地上，汗如雨下。

　　这几天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动人心魄。

　　又是纪安刀锋破甲，又是狐妖入世，一时间有太多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太多想不明白的疑惑，让黎鸢久久难以平静。

　　在走出西凤寨以前，她想象中的行走江湖，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是仗剑高歌逍遥洒脱。

　　可这一切，在她遇到了刀客纪安之后，就都变了。

　　莫说逍遥洒脱，这几天她根本就没安生过，落魄狼狈才是对她最恰当的形容。

　　天门山法王寺，黎鸢从老夫子和杨铁匠二人口中，听说过很多次。

　　这两人似是与佛门有过极大的恩怨。

　　每每提起都会怒骂一番，那神态，恨不得将这些号称‘慈悲为怀’的和尚，全都杀光才甘心。

　　老夫子陶笠曾告诉黎鸢，在王朝建立之初，东岳疆域之内是没有佛门教派的。

　　有的是入世修行的道门，是传承悠久的世家宗族，是布武天下后兴起的各种江湖门派。

　　直到百余年前，江湖武林遭遇大难，被大军铁蹄平推横扫之后，元气大伤从而一蹶不振。

　　蓟门道西部边陲的天门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寺庙，后有僧人下山行恩布施，这才有了佛门一说。

　　那了缘和尚所在的法王寺，便是如今东岳王朝境内唯一的佛寺。

　　数十年前，法王寺众僧下山行走江湖，宣扬佛法。

　　短短几年间，佛门势力空前壮大，信佛崇佛之人极速增长，寺庙佛院遍及蓟门、青州、岭西、河西等数道。

　　这股迅猛发展壮大的势头，导致江湖中争斗频发，继而引起了众多势力的警惕和忌惮。

　　众多势力的打压，非但没能起到遏制作用，佛门信徒反而越来越多，由此引发众多势力联合一处，通过明里暗里的途径，上书朝廷。

　　不久之后，上一代帝王震怒，一纸诏书令整个江湖风声鹤唳。

　　众多势力联合各州府兵，开始强势***湖中宣扬佛法的僧人、信徒，造就无边杀戮、腥风血雨。

　　直至江湖中的僧人近乎死绝，法王寺被逼着封山不出，才算落下帷幕。

　　事实上，若仅仅因为法王寺广传佛法，收纳无数信徒，致使诸多百姓不事生产，倒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王朝治下国力强盛，物产富饶，数百年来从未管过百姓信奉什么。

　　真正令各方势力乃至帝王忌惮的，是法王寺所修传承，具有极强的蛊惑人心之效。

　　修至高深处，一言便可令人心智迷失！

　　若这些佛门僧人利用这一点做些其他的事情，足以动摇王朝根基。

　　这比那些存于民间的歪门邪道，以及江湖中行事肆无忌惮的‘魔道人士’更加的可怕。

　　因此，在法王寺封山之后，朝廷将天门山一带的百姓迁走，方圆百余里划为禁区，严禁出入。

　　黎鸢此刻心头最大的疑惑便是：这老和尚怎么跑到灵州郡的？难道几十年过去，朝廷的禁令已经撤销了？

　　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终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体力倒是恢复了不少。

　　黎鸢将青衣女子扛在肩上，皱着眉头嘟囔道：“到哪儿都能遇上麻烦，我这运气也是没话说。老古板年前起卦的时候，不是说本女侠鸿运当头么？这怎么看都是霉运高照啊！”

　　从之前青衣女子的言行中，黎鸢能够看出，这绝对是个苦命的可怜人。

　　而选择将之带走，是为了弄清楚她的来历，以及那诡异血液从何而来。

　　“眼下这种情况，直接去浦源城才是最佳选择。我就不信，那头牲口还敢硬闯一座城池……”

　　黎鸢辨认了一下方向，大步而去。

　　她决定到了浦源城，无论能否解开心中疑惑，都不会与青衣女子多做纠缠。

　　这女子极为可怜是不假，却也意味着是个大麻烦。

　　……

　　阴云笼罩的西凤寨，与百里外的抚宁镇，犹如两个世界。

　　临近傍晚，十分罕见的没了冷风肆虐。

　　须发花白的程隶，拄着一根树枝，缓缓来到了村寨之外。

　　在村头土坡上，杨铁匠拎着一坛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朦胧醉眼望向东方天际，神色寂然。

　　“老子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没那么容易死。东西都准备好了？”杨铁匠没有回头，语调中充满了感慨。

　　程隶在坡下停住脚步，道：“陶夫子离世，纪瘸子也死了。你在这破烂地方待了三十年，还想继续呆下去？”

　　杨铁匠嘿嘿一笑，仰头喝了一口酒，道：“还不是时候，那塔里的东西还没成，我得守着才行。你知道么，老穷酸临死前给那丫头取了一个字，叫千乘。嘿，千乘！这名字好啊！”

　　天色渐暗，东方天际阴云退散，显露出璀璨星辰。

　　程隶转头望向东方，呢喃道：“二月二，龙抬头。大风将起，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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