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兄弟情（2）

紫微垣，长乐宫。

        神界也是有夜晚的，尤其是当望舒神女的龙车驶入黑沉的浓云里时，神界也会陷入短暂的黑夜之中。

        夜色沉浓，长乐宫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因为他的主子天瑟皇子怕黑。

        是的，神也会怕黑，虽然是极其个别的神。

        众神说，怕黑应当是因为害怕寂寞罢，害怕寂寞应该格外喜欢热闹。

        可是他们这位天瑟皇子却奇怪的很，他怕黑，却也害怕吵闹，因此，他的长乐宫远离其他的宫殿，坐落在紫微垣最偏僻的角落里。

        同时，长乐宫也是九重天最大最为富丽堂皇的宫宇，它的宏伟华贵从这个宫宇的名字中或许可窥得一二，因为他的主子天瑟皇子一向奢靡。

        按常理来说，奢靡的皇子应当神侍成群，然而，他们的天瑟皇子却有不同，这样一座雍容华贵的宫殿之中，却一个神侍也无。

        于是众神眼中的天瑟皇子是很奇怪的。

        尤其当他们幻想出寂静的夜晚里，一位美丽白衣神君独自站立在自己那既壮丽又宏大且明亮的宫殿之中的场面时。

        怎么说呢，总觉得，又华丽又诡异。

        天玦走进长乐宫的大门时，恰巧见到的就是众神幻想里这般又华丽又诡异的场面，唯一有出入的是，天瑟没站着。

        天玦没从这个场景里面感受到什么华丽诡异，因为他是带着冲天的怒意迈进来的。

        天瑟光脚斜躺在宫院内的卧榻上正自斟自饮，他的眼神已有些迷离，脸颊却仍旧苍白。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未转头，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壶朝着脚步的来源方向举了举：“皇兄难得来我这长乐宫，今天我们兄弟俩不醉······唔！”

        后面两个字被一声痛呼代替，因为他被天玦揪住前襟从卧榻上扯了起来，紧接着就挨了天玦一拳，踉跄地撞在一旁的石桌上。

        桌子上的酒壶酒杯被掀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天玦居高临下地看着天瑟，此时的天瑟因着天玦这一系列令他猝不及防的动作衣衫散乱地伏在桌子上，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因此天玦忍住了自己打第二拳的冲动。

        “是你让帝父出兵冥界的？”天玦并未同天瑟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天瑟并不着急回答，他撑着石桌缓缓站起身来，酒水淌了一桌，浸湿了他长长的衣袖，他便就着这湿了的袖摆擦了擦破了的嘴角。

        更为清晰尖锐的痛意袭来，天瑟忍不住“嘶”了一声。

        见天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天玦心中怒火更烈，于是大步一迈，手再次死死攥住天瑟的前襟，令他不得不面对自己。

        天玦鹰隼似的眸子死死盯住天瑟，方才的话重复出口：“是你让帝父出兵冥界的？”

        天瑟好像这时才清醒过来，他眼神虽然还是迷离的，话说出口却是清晰明了。

        “不错。”

        说罢，他低头扫了一眼天玦因为用力青筋暴起的手背，无奈笑了笑：“皇兄就因为此事打了我一拳？”

        天玦摇紧了牙，语气加重：“你明知道少昙在冥界，若贸然向冥界出兵，少昙一定会有危险。”

        “皇兄不提她还好，一提她，那这兵就不得不出了。”天瑟抬手拍了拍因为醉酒略有些发胀的脑袋，而后，他抬头，眸光竟清明了许多，“蚩尤转世和冥主勾结，这怎么听怎么危险，此时不出兵，难道要等着她们两个翻天不成？”

        没有任何停顿，天玦矢口否认：“她不是什么蚩尤转世。”

        天瑟摊手一笑：“本来我也不信她是，是在长秋宫时皇兄你的反应让我相信了。”

        说着，天瑟抬手握住天玦的手腕，使劲一扯，脱离了天玦的钳制。

        天玦的手垂下，他知道天瑟聪明，这也是他第一时间猜到是天瑟向天帝泄密的原因，但即使如此，他仍旧抱了一丝侥幸，希望天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然而，事与愿违。

        不得不说，天瑟是除了天帝之外，最了解他的那个存在。

        “看皇兄你的反应，是默认了。”天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身从石桌上捡起一个未被打翻的酒壶，仰头又猛灌了两口。

        “即便她是蚩尤转世，她也绝不会做出危害神界之事，这点你很清楚。你也很明白，以帝父的性子，他知道少昙的身份之后绝不会放过少昙，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盯着天瑟的背影，天玦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个三弟了。

        明明在天泽和天瑟之中，天瑟是那个最为懂事最为贴心也最不爱争的，从小就是。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最乖巧的弟弟渐渐变得不受控制，变得心思叵测，变得古怪。

        他总喜欢做些令天玦不快的事情，纵使那些事情对天玦来说并算不得什么。要说他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好似单纯地只是想让天玦在帝父面前受罚。

        有些时候，天玦也会怀疑，天瑟是否像曾经的天泽那样，起了争夺天帝之位的心思，所以乐此不疲地给自己使绊子。

        可是，除了给他使些小绊子之外，其他争取帝位的事情天瑟却是一样也不做，甚至说，还有些游手好闲。

        所以，天玦才觉得奇怪，因为他并不知道天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他每次都会在天瑟这里吃瘪的原因，因为天瑟实在令他琢磨不透。

        天瑟兴许知道他心里的这些疑问，或许不知，总之天瑟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句：“我当然知道那朵小青莲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我将此事禀告帝父，也不是纯粹因为她是什么蚩尤转世。”

        “那是因为什么？”天玦的话语间隐隐带了些逼问的意味。

        天瑟停顿了些许，将手中的酒壶放回桌上，转过身来。

        他盯着天玦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皇兄你骗我。”

        说罢，他自嘲一笑：“皇兄若是将实情告诉我，我兴许不会禀告帝父。可是皇兄在面对我时，选择了隐瞒，而隐瞒代表不信任。皇兄既然不信任我，那我又为何要替皇兄隐瞒。”

        天玦无法面对此时天瑟对他们之间信任与否的谈论，他怒意未消：“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解决之前，我不能轻易说出，否则，只会令昙儿的处境更为凶险。”

        天瑟毫不在意道：“我知道。”

        “既然如此······”天玦皱眉。

        既然如此，他就该体谅自己。

        可是天瑟打断了天玦的话：“既然如此，我就应该明白皇兄你的苦衷？但是，我偏偏就不喜欢听什么苦衷，对我而言，苦衷不过是做了错事之后为自己开脱的理由罢了。”

        天玦无话可说，他本应有许多话可说，但他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在众神面前一向稳重冷锐的他，在众将士面前一向杀伐果决的他，一到了自己这个弟弟面前，就显得有些优柔寡断，有些无法应对。

        思及原因，兴许是他还未习惯自己弟弟的改变，纵使，他的弟弟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变了。

        想着，天玦卸下了自己平日的冷肃，颇有些失神地低声道：“天瑟，若是从前，你绝不会如此。”

        天瑟的话他也许的确是无从反驳，可若是从前，对于他的隐瞒，天瑟心下了然却会视而不见，不会出卖他，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因为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当天瑟开始如此认真地与他谈论谁是谁非时，他们之间好像就多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回不去从前。

        虽然，他一直欺骗自己他们仍是同从前一样，是最亲密的家人。

        “这么多年了，皇兄你终于意识到变化了吗？”闻言，天瑟笑了，他看起来对天玦突然的了悟很是满意，“我还以为皇兄你会永远沉浸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梦里醒不过来呢。”

        “为什么？”

        天玦很早就意识到了，他只是无法接受。

        他如今的心境，同当年天泽背叛自己时别无二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同自己离心，却别无他法。如今，只能固执地寻求一个原因。

        因为他不甘心，作为兄长，他认为他是弟弟们足够宽厚，作为兄长，他认为他在帝父面前足够顺从足够优秀。

        到头来，却不过落得个父亲不宠爱兄弟不信任的下场。

        天瑟于是给了他答案：“因为皇兄想要的太多了，权利、亲情、爱情你都想要，甚至对我和天泽，你都在竭力寻求一种平衡，生怕顾此失彼。殊不知，想要的越多，失去的兴许也越多。皇兄做不出取舍，那么命运就会替皇兄你做出选择。”

        天瑟的话天玦明白，但他坚信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所想要的一切，他们之间并不冲突，他不需要取舍。

        “那是从什么时候，我把你弄丢了？”天玦想了很多，最终，他也只沉声问出了这一句。

        “从什么时候啊？”天瑟有一瞬间的愣怔，他想了想，目光也越过高大的宫墙望向远方，想了许久，他才道，“兴许是皇兄你为天泽打了我一拳那次吧，就像今天这一拳一样。”

        天玦记得那一次，那是他将要率军同魔界交战之时，天泽作为自己的副将随行。临行之前，天瑟突然交代他要提防天泽，那时，他觉得天瑟无端调拨，狠狠打了他一拳。

        后来，他果然被天泽暗算，才知错怪了天瑟。

        从魔界回来之后，他也曾因此事向天瑟认错赔罪，然而，终究是······

        天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已至此，挽留已经没有意义。

        失去的终究已经失去，他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其实皇兄也不是做不出选择的对吧。”天瑟补充了一句。

        只是没有到做出选择的时候，只是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不愿意去做出选择。等到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他还是能够选择的出的。看着天玦怅然若失的模样，天瑟这般想着。

        他打自己的这两拳时，其实就已然做出了选择，自己终究是要被放弃的那个。

        天玦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天瑟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眸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

        只这一眼，天玦大步流星离开了长乐宫。

        他走的潇洒，天瑟却从中看出了一丝逃跑的意味。

        待天玦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天瑟才回过神，他使劲拍了拍脑袋，步伐凌乱地挪到卧榻前，咚地一声躺倒在卧榻上。

        “酒虽烈，也该醒了吧。”他喃喃着，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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