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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玦的小心机


直到第二日晌午,少昙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她并没有对天玦已经离开一事有什么反应,只是缓缓起身,先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她在房中睡了整整一日,属实有些闷了,此刻,她倚着窗户俯视着楼下的荷塘,闻着荷花淡淡的清香,感受着阵阵清风的吹拂,觉得惬意无比,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索性,她就直接坐在了窗沿上,双腿垂下摆来摆去,像是当年在梵境的时候,她时常脱掉鞋袜,坐在荷塘前用脚拍打水面,看水花溅落在荷叶上,觉得好不快活。

        现在,她有个独立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方偌大的荷塘,但是,她却再没勇气那么做。然而,现在这样的情状,倒是让她多多少少回忆起当年那种雀跃的心情来。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接着,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少昙上神,你在吗?”然而,胳膊还没放下来,她便听到了门外的喊声。

        待她越过荷塘与前厅打开门一看,来者却是花神流光。

        见她出来,流光立马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少昙上神,听闻你搬来了这里,我特地给你送了些百花蜜酿。”

        少昙谢着接过蜜酿,余光扫到对门的花神殿,才知道原来花神殿就在战神殿的对面。她昨天来时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因而没有注意到。再仔细看去,花神殿的左侧是望舒神女的月神殿,右侧是月下老人的月老殿。

        注意到少昙的目光,流光忙指了指月神殿,道:“望舒这个时间在睡觉呢,晚间才要去驾月车。只不过……”

        流光故意买了个关子。

        禁不住好奇,少昙问道:“只不过什么?”

        流光这才笑吟吟道:“只不过今夜么驾车的不是望舒。“

        少昙有些疑惑:“那是谁?“

        “不清楚,只是听说是神界最美的神。上神你要是得空,不如去看看。”流光朝她眨眨眼。

        流光说的不错,今日替望舒驾车的,的确是神界最美的神,不,应该说是位容貌惊世俊朗无双的神。

        没有别的缘故,就因为现在悠闲地坐在龙车前的,是天玦。

        今日的天玦有些不同,他的头发没有用银冠束的一丝不苟,而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宽松袍子,头发也是用一根白色的绸带全部系起,随意地垂在胸前,看起来清逸了许多。他也没像往常那样坐的端正,而是悠然地斜倚在车上,手里还拎着一个玉色的酒壶。

        在月色下,他浑身泛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像极一颗光泽莹润的绝世明珠。

        站在玉树后面的少昙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两眼之后,她便神色淡定地收回了目光,打算转身离去。

        只是,这一转身,她对上了望舒神女疑问的目光,于是下意识后退一步,将背抵在了冰凉的玉树上。

        望舒瞥了那厢的天玦一眼,而后笑吟吟地看着她,问道:“上神怎么不过去?”

        少昙忙理了神色,解释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望舒笑了笑,抬起手指指不远处的天玦,道,“可我已经在上神身后站了许久,上神是一直在看大殿下。”

        天玦大抵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幽幽抬眸朝她们扫了一眼,只一眼,便又将目光收回,闭目假寐。

        少昙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望舒了然一笑,直接握住少昙的手,抬脚就将她拉到龙车前,双手扣住她的手臂,一使力,便教她身子往下一沉,坐在了天玦身侧。

        少昙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拉到天玦身边来的,但是她才被望舒按着坐下,手就不甚碰倒了天玦的手臂,刹那间像触电了般清醒过来,即刻从车上弹起来,还往旁边闪了两步。

        天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望舒面色也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是想着大殿下今日帮我驾车,兴许会有些乏味,便想请上神同殿下说说话。因为我记得,上神和殿下关系一向不错。”

        少昙见天玦面色不佳,正想为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而解释,天玦冷冷的声音就已经飘进她的耳朵,“神女可能记错了,我与少昙上神并不熟。”

        不熟……

        少昙的脸色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她点头,冷声附和道:“是的,我与大殿下并不熟。”

        望舒看看脸色阴沉的天玦,又看了看神色郁郁的少昙,觉着奇怪。

        不是都说,天玦皇子和少昙上神关系亲密无间吗,连流光也跟自己说,他们关系非同寻常,才同自己弄这么一处想撮合他们的姻缘。

        莫非,传言是假。

        望舒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如今,在本尊面前闹了笑话,倒是有些活该了。

        这样想着,望舒稳了稳神色,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此时这尴尬的气氛,于是,她轻咳一声,本着和事佬的姿态,柔声道:“无妨,今夜一起聊聊天,明天不就熟了么?”

        少昙无言。

        她以前觉得神都是行事规矩气质冷然的,有例外的也是陆吾或天瑟那般清逸出尘气质柔和的,可是,这望舒神女却同冰夷水神一般是例外中的例外,一点不按章法行事。

        见少昙不接话,望舒看向天玦,轻轻拍拍手,道:“殿下觉得呢?”

        天玦直起身子来,他抬了抬眼皮,扫了神色窘迫的少昙一眼,淡淡道:“神女说的是。”

        望舒立马点点头,满意地搓了搓手,然后,带着期望的目光看向少昙。

        少昙还没做出表示,天玦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许是天玦力道没控制好,少昙又没有防备,这一拉,少昙就直接跌到了天玦的怀里。

        传说中的,软玉温香扑个满怀。

        望舒神女在心里笑的花枝乱颤,但她付诸行动却是慌张地抬起衣袖遮住眼睛,来彰显“非礼勿视”的神界传统美德。

        少昙的脸霎时红透了,她羞赧地去推天玦,想要从天玦怀里起来,可偏偏天玦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箍紧了她的腰,以至于她想起身而不能。

        天玦面色无异,甚至还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禁欲不可侵犯。

        望舒觉得单纯遮住眼睛还不够彰显自己的美德,索性丢下一句“小神告退”,之后便溜之大吉,马上不见影了。

        少昙见望舒这逃走的姿态,便忍不住叹口气,这才觉得流光定是早知道最近是天玦在驾车,所以才说那番话来戏弄她,以至于她落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叹气?你讨厌跟我待在一起?”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天玦箍着少昙的手臂松开了。

        少昙心里暗暗说了个“不”,但行动上却是要起身,谁知,天玦又补充了一句,“觉得讨厌就起来吧。”

        少昙霎时顿住了,她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两下为难,她只得皱起眉头看向天玦。

        天玦的眸光比以往都要幽深,也比以往都要冷淡,可是这冷淡之中,却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燃烧。

        看见少昙紧皱的眉头,天玦的眸光变得更为幽暗,他自嘲一笑,抬手握住少昙的手臂,将她从自己腿上拉起来。

        等少昙起来,天玦便侧头望向西边立马要全部没下去的太阳,抬手随意地晃晃手中的酒壶,漠然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少昙局促地站在那里,她看着天玦冷漠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她垂下眸子,正打算转身。

        “嘘——”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望舒!天玦太阳穴的地方猛地一跳。

        “当——”车前的两条金龙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立马舞动着巨爪,腾云而起,车子也顺势颠簸了一下。

        这一颠簸。

        再次,传说中的软玉温香扑个满怀。

        躲在某棵玉树后面偷窥的望舒神女笑的更为欢乐。

        这一次,因着少昙是正对着天玦站立的,因此这一跌,她不是坐在了天玦的怀里,而是直接面对面把天玦扑倒在龙车上。

        ……

        少昙懵了,脸也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如同一只被煮熟的鸭子。

        太近了,他们直接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此刻,她的胸膛贴着天玦的胸膛,鼻尖差点碰到天玦的鼻尖,当然刚才她整个身体扑到天玦身上的时候,她的鼻子已经撞上了天玦的鼻子。

        她又羞又恼,一边说着“失礼了”一边哆嗦着从天玦身上起来。

        然而,天玦再次抬起手臂箍住了她的腰。

        ……

        少昙克制不住地叹了口气。

        “叹气?你讨厌跟我待在一起?”同样的话,天玦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和方才一样,话语间,他已将手松开了。

        少昙无言,只能皱住了眉头。

        “觉得讨厌就起来吧。”一模一样的话语,又从天玦口中蹦了出来。

        少昙这次没再打算起身了,她只是用一只手肘撑住身子,一只手去夺过天玦手里的酒壶,然后,她将酒壶在耳边摇了摇。

        果然,一点声响也无,酒壶里是空的。

        至于壶里的酒是去了哪来,她看了一眼天玦面上渐渐浮上来的微红,答案已不言而喻。

        天玦笑了笑,也不动她,只是仰起头来,因着月亮在他们的身后,所以他能看到的,只是上方一片虚空的黑暗。

        他望着满天的黑暗,开口问道:“昙儿,诸神之中,是不是只有冰夷不让你觉得讨厌。”

        不是。

        想也没想,这个答案就已经叫嚣着出现在少昙的脑海。

        但她没有回答,她不太明白天玦为什么突然提起冰夷,她只不过是来此之前在陆吾的无幻宫偶遇到了冰夷而已,因此她敛了敛神色,淡淡道:“为什么这么说?”

        天玦一笑,眸光冷幽幽地看向她,紧接着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少昙脑袋一麻。

        然而,天玦只是低头在少昙颈间一嗅,这一嗅,果然有馥郁的玫瑰香气飘入他的鼻间。

        他的瞳色更为幽深,箍着少昙的手臂也愈发紧了。

        众神皆肃然端方,甚少有神用这样浓郁的香料,即使是身为百花神的流光,身上也只是有淡淡的百花香而已,而这样张扬又浓烈的香味,只有那位黄河水神冰夷才会用。

        因着这香味,天玦松开了少昙,他没有答少昙的话,只是侧过头去,冷声道:“上神还要在本座身上待多久?”

        少昙皱起了眉头,方才不是他一直箍住她的身体,不准她起身。

        等少昙起来,天玦便整个身子都侧过去背对着她,并曲起手肘,将头枕在上面,微微阖上双眼,像是打算睡觉了。

        空气安静下来。

        在这空荡的安静中,少昙只能感受到天玦身上淡淡的酒香气,但这酒香气中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别的味道。

        淡淡的,香香的,令她习惯性地静下心来。

        在这似有若无的熟悉香气中,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原来你是担心天玦因着你是蚩尤转世之事疏远你?”早些时候在昆仑无幻宫时,陆吾便是这样问她。

        像是有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少昙的心上,击碎了她心上因着寒冷而凝气的薄冰,露出那她颗鲜红炙热的心脏来。

        少昙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也是同一时间,天玦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长睫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漠然地盯着前方的一片虚无,停滞一会儿,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薄唇微启:“夜寒,你回去歇着吧。”

        少昙凝视着天玦坚毅的侧脸,心头忍不住发酸、发胀。

        她抬起手,握住了天玦裸露在外的手臂,然后,她便感觉天玦臂上的肌肉霎时绷紧,但天玦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似乎没有要睁开的打算。

        “天玦。”少昙垂眸,低低唤他。

        天玦闭着眼睛闷闷应了一声:“嗯。”

        空气又安静下来,天玦“嗯”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似是在等少昙开口。

        但少昙唤了他一声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说她唤醒了九黎剑的事情。

        或是再直白一点,说她是传闻中蚩尤转世的事。

        不,虽然现在的氛围并不那么美好,却也绝不该说这些事来让氛围变得更差。

        可是,要她说什么“我不讨厌你”“我其实很想和你待在一起”诸如此类的话,她也开不了口。

        她虽然明白了些自己对天玦的情谊,但是要她这样坦白的说出来,对她而言,也是一件难事。

        所以,她只能垂眸静静地看着天玦,也不说话。

        这次换天玦叹气了。

        他对少昙这种心中有事却闭口不言的状态已经习惯了,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可是因着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他还是觉得失落。

        他也知道少昙的疏远是因为什么,他很想宽慰少昙,告诉她这种担心毫无必要,可是他心里却也明白,九黎剑的出现是一个变故,而这个变故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还不清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对待百泽欢那样,在保证神界安危的前提下,将所有的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还有,隐瞒。

        隐瞒残酷的真相,只将其中的道理稍微暴露一点给少昙,然后让她记得那些教训,记得牢牢的。

        就像此前他在弥罗殿上亲口承认是少昙放走百泽欢一样,就像他刻意晚些时日让少昊帝君去冥界接少昙回来一样。

        虽然,这样的做法效果甚微。

        像是他喂少昙喝苦药汤,少昙怕苦,而他不忍少昙受苦,所以将那药汤子稀释再稀释、加糖再加糖,最后,药不苦了,甚至甜的像蜜汁一样,可药效也很弱很弱了。

        但他觉得没关系,多喝几次就好了。

        所以,是应该怪少昙娇气怕苦,还是怪他心软舍不得少昙吃苦,好像谁都没法怪,若是一定要找出个错处,那只能怪那药太苦了。

        但他们,难道就该因为这该死的苦药而一直处于冷漠疏离的状态,既让自己不自在,也让对方不自在吗?

        不。当然不行。

        尤其是现在,少昙身上那馥郁的香气一直在他鼻间游荡,时刻提醒着他,他这朵小心翼翼保护在心上的小青莲,时刻有被旁人采撷的危险。

        因此,天玦睁开眼睛,翻身平躺,然后抬眸看着沉默的少昙,道:“冷不冷?”

        要是冷,他可以抱着她。

        但少昙摇了摇头,沉静道:“不冷。”

        她害怕天玦又要说夜凉,让她回去歇息。她并不想回去,在经历过焚心幻境之后,她每时每刻都在念着天玦,如今她并不想错过丝毫陪在他身边的机会。

        天玦坐起身来,抬手揉揉眉心,很费神的样子。

        少昙立马紧张地看着他,关切道:“怎么了?”

        天玦用手支住额头,皱起眉来,看起来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他叹了口气,迷迷糊糊道:“冷,头痛。”

        此时的天玦,不复往日的王者雄风,倒是像个病弱的少年。

        “冷?”少昙侧身握住天玦的手,是的,天玦的手很凉,凉的像冰块。

        她想起天玦方才喝了一壶的酒,现在被风一吹,是要冷的,是要头疼的。

        但是,现在,她不能带着天玦离开龙车,虽然那两条金龙已经为月亮拉了万年的车,对路很熟悉,可是难保不会在厚重的云层中迷了方向,错了时辰。

        她为难了。

        在她觉得为难的这个空档,天玦已经往她这边凑了凑,将头埋到她的肩窝,将手臂环在她的肩头,连腿也缠着她的腰,像极了挂在她身上的一只熊。

        少昙一动也不敢动。

        “抱我。”天玦像是突然醉倒了,连说的话都含糊不清,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这……

        少昙垂眸,看看自己怀里微蹙着眉、轻颤着长睫的天玦,觉得心尖一疼,于是缓缓抬起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觉得这样还不够,少昙便静气运功,在手心凝出一股暖流,顺着天玦的手注入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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