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太上皇与皇上也不可能默契相处。

        远离朝堂的太上皇只有那甄太妃作为抓手。通过四王八公等的旧部牵制朝堂。

        因而甄太妃去世的时候，太上皇悲痛异常。太妃的丧礼竟是要越过太后头上去。

        其实太上皇的统治基础岌岌可危，远离朝堂，他所可以靠的只有臣子的忠心以及“孝贤”的名号。甄太妃的死让他看到，原来效忠他的老人一个个的死去，新皇又在朝中扶植起新势力。

        他早已无力回天了。也是时候推到幕后去了。只是他心有不甘，纵使知道无可去处，也会不自觉地被权力吸引。

        对于太上皇而言，四王八公是旧部，是老臣，是国之栋梁。而对于当今圣上则不然。四王八公因着早年的情分，互相联络有亲。又与朝堂相勾结，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哪怕是科举取士出的人才，也会早早成为他们联络结交的对象。

        他们把控着朝堂，把控着朝廷选才。他这个皇上继位了，上有太上皇辖制着，下有四王八公各大家族。

        甄太妃去世，太上皇悲恸之时，正是他助了他夺权之势，是他清洗之时。

        水辰作为皇帝的儿子，也因此被委以重任。授钦差大臣，处理江南一代“幼女拐卖”案子。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这是一系类的案子。甚至可以说是顽疾。这些拐子本就是流民，或四处流散，或租船在江上不靠岸，居无定所，各地府尹都难以管理。

        当然仅仅如此的话，不会惊动皇上。有些拐子将手伸到了当地士绅的子女头上了。

        一州衙门管一州事务，因此这些拐子大多逃之夭夭，父皇交给他统协各州的权力。

        水辰还是第一次接手这种难以处理的硬骨头。他很兴奋，这样才能显示出他前兵调人的厉害。才不辜负这些年挑灯之所学。只轻备些行装，他带上些侍卫便出发了。

        然而到了金陵一带，他才发现，这事情比想象中的要棘手得多。

        他原以为，金陵这一带，聚集了主要买家，若是在这里顺藤摸瓜一路往上，必然可以一窝端。

        可是事情没有他想象地那般简单。金陵这一块经济发达，各路商船有在此地停靠，货商、船行、镖行等的都是居无定所的，难以一一筛查。再者买家也是当地小有资产势力的。案件处理便陷入了僵局。

        一些不能卖与权贵的‘瘦马’最后都会卖入妓院，他走访了金陵几家大型青楼，却没有一家真心乐意配合。

        他向来自视甚高，只觉父亲对他不够重视，若是能稍微重用他一下，必然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可如今父皇交给他的第一件大事，他就犯了难。

        一连在府尹萎靡了好几日，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发现了突破口——“脂粉行”

        “瘦马”的买卖都是私下的不见人的，而胭脂水粉却往往是集中销售的。要是能找到异常人员的购买记录，便能够找到拐子了。

        与青楼不一样。脂粉行不依靠‘瘦马’赚钱，都是愿意配合工作的。第一步的工作很快就有了进展，顺藤摸瓜出了好几个团伙。

        他毕竟是新接手工作，事件刚有些进展就后续乏力了。脂粉毕竟不是必需品，打草惊蛇后，就很难再有上钩之人。案情又卡住了。抓的这么几个拐子也不够给父皇交差的。

        他确实救下了十几个女孩，但是这些女孩却都是一问三不知的——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经过了那些地方。原以为能从女孩口里，□□出些情报的想法，又再次落了空。

        然而他却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原是急功近利地想做出一番事业给父皇瞧瞧，可真地看到这些女孩子的时候才开始了心疼。这些小女孩都是呆呆的又十分怕人。再多一点的线索都是问不出的。

        女孩子们怕极了。他自认也不算长得凶神恶煞，除了长叹外也无他法，只得请府尹家里几个老练的嬷嬷们先代为照料着。

        他还在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这时有一个大胆点的女孩走了过来，“老爷可以买下我吗？”

        水辰突然有些懵，还不等水辰说话，女孩儿继续说道“我……我……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会弹琴吹箫、会吟诗写字、会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女孩子低下了头，略红着脸，慢慢地打开衣服，“我学了好多技巧，我会让老爷满意的。”

        他连忙把小女孩的衣服合上。偏过头去，心里有些泛酸。看着这么一个十三岁女孩，细数着自己的优点，用着这般青涩的手段想要将自己卖出去。

        “你是自由的，”小七说道，“你可以回家去找你父母团圆吧。”

        贵族里的男女一般都嫁娶的比较晚，十三岁对于她而言，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我、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记得我家在什么地方。”小女孩说着就哭了起来，“求你买下我吧，我不想再挨打了。”

        水辰终究是没这般的心思，更何况他一心都在案情上。可听那女孩逻辑清晰，必然已是恢复过来了。许是能从她的嘴里知道些什么。

        “不回家，你们也可以自己做决定自己想做什么。”水辰说道。

        “没有的，什么也没有的……我们这一辈子……已经结束了。”女孩呜呜咽咽地哭着，他这才意识到女孩儿与男孩儿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解放的这些女孩子从被拐的那一刻起，人生便是毁了。从这一刻起，他不光是为了做给父皇看了。

        “我会给你们找父母，若找不到的，也会帮你们找好养父母的。”水辰说道。

        见到女孩带着点点泪光的灿烂的笑脸，原本焦头烂额的水辰也放松了下来。

        “爷，我只记得我被他们关在船里，一路飘、一路飘，一直都没下岸。不知道对爷有没有帮助。”女孩子说道。

        “嗯，很重要的线索，谢谢你。”水辰十分郑重的回答她。

        女孩也娇羞的笑了，仿佛刚刚那般熟练地推销贱卖自己的与她不是同一个人，到底也才十三岁。

        船，真的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他接连问了几个女孩，一提到船，便都是浑身颤抖的。也是有这么多些女孩要卖，一来走水路好控制，以免有逃跑的，二来，方便运输。

        可是河岸一路都可以停船。这么大的巡查面积，却是从哪下手。

        他徘徊在江边，夕阳打在水面上，闪着粼粼波光，像是缀着珠宝的飘带。可这飘带下到底掩盖了多少龌龊……

        他在镇子上走来走去，奢望那线索从天而降。他甚至想过去装作买家。

        可是根据已经伏法的拐子的说法：他们有自己的渠道与老主顾联系，甚少做新人生意。就是青楼也是固定的几所。

        除了抓到的那几个拐子，他甚至连当地的青楼与那几家主顾都没办法处理。只要一句不知情，便是正常的买奴流程。

        案情没有进展，他决定去散散心。在嘱咐好当地府尹照顾好这些姑娘后，他就是沿着河道出发了。纵使没有什么新的突破也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

        平日里之人船家开船，若是停船，必是有船家安排，因而他对河道不够了解。这次是带着使命坐船的。对船上一应事物都会细心观察。他才发现，河道上有一段距离积淤特别严重，每日都有人在码头清淤，那一段水路只有一个港口可以停靠。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派当地巡检司着平日之衣，在港口伏守，竟捉拐子三十余人。就下被救女子百十余人。

        在这群女孩子里，有一多半最后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便派亲信护送着这些女孩子回家。

        愿意与人为妾的，他还是找人牙发卖了去。其余的，他也只好租一个宅子，另请嬷嬷小厮照看着。另请人教她们纺织做活，以备后路。拐子还是各地暂时收押，等候圣旨发落。

        空着手回到京城，他有些恍惚。

        在这群人里倒也有几个误抓的，原是有卖身契的，是正规采买来的，只能放了的。

        若是能从源头打击就好了，然而这些女子最好的岁月，到底是蹉跎过去了。

        虽然心中无限感伤，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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