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包子

南寻不会喝酒，但三巡酒过，似乎也看得醉了。此时她正和爸妈、爷爷和叔叔一家在县城里的一个大饭店聚餐。南家的传统是小年下馆子，大年在家吃年夜饭。

        这些天来，西洲变得愈发冷漠，南寻很是奇怪，潜意识中觉得他开始不像叶昙，隐隐却有了另一个人的感觉……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她认为西洲只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叶昙时而跳脱时而温存，会烹饪，会唱歌，其浅笑撩拨种种，与网上的西洲无二。更让她彻底坚定自己想法的是阳历跨年那天，叶昙送给自己的贝壳，以及那晚西洲说出的“稀饭”。向来对远在天边的大海希冀至极的她，怎能抵挡得住这番攻势，她又惊喜又害羞，知道叶昙真的为她着想好多，当然，也是西洲。

        这天易念正巧也在下馆子。往年这时候虽然年关将近，但才刚到小年，卷铺盖回老家的店不多。谁想今年发了寒潮，风雪频骤，放眼望去沿街的饭店居然已关了大半。易念一家在县城寻了半天，略感败兴，但出都出来了，便也只好找了个店立足。

        刚吃到一半，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易念便摸过手机来。

        “西洲，小年快乐。”

        易念微微笑了笑，回复道：“小年快乐，我的小意。”刚敲过去，不觉手指僵麻，看向店门时，门外灰压压的一片，店门居然是缺了一个角的，几束寒风呜呜地灌进来。屋里的几个人都冻得一哆嗦。

        “老板，你家这是清寒得很呐。”易爸对店家开玩笑道。

        店家搓着手，笑道：“老哥，彼此彼此啊。”

        易爸听了，不禁哑然而笑。

        “西洲，给我看看你家的年夜饭呗。”小意发来消息。

        易念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的字里行间，仿佛在自己吐出的白雾之中，看到了正在这样可爱念叨的她自己。

        “我吃过啦。”

        “我不信，这才六点，这时候正应该吃饭呢。”小意娇嗔道。

        易念刚想推脱，小意又发来一条：“你不许骗我，骗我我会伤心。”

        易念看着她的话，突然心就酥软了，只好拍了一下盘里的小笼包，但特意把镜头拉得很近。整张照片都充满了白乎乎的小笼包。

        小意那边停顿了片刻，回复：“就吃小笼包呀？没有别的菜？”

        “只给你发小笼包呀，你比较像小笼包。”

        “哎？你是不是没在家呀，盘那边咋还有一次性筷子。”

        易念踌躇不已，心想：“她呀，其他事傻乎乎的不行，对吃倒是格外上心。”

        刚想到此处，更上心的也是更给他猛烈一击的话来了：“你这小笼包，好像滨海路天桥底下那个牛记小笼包啊。”

        “啊？”易念不动声色，但冰冷的额角居然生出汗来，忙回复道，“不是，就是我家附近一个小铺子。”

        “不，我认得。牛记的小笼包那个小揪揪就是会点一记红色的。”

        “很多包子店都这么点啊，并不是只有你说的那家。”

        “不，牛家不一样。别的店都是只有一个红点，他家那个红点只是装饰的，旁边还会点一记别的颜色来区分包子馅儿。”

        易念看得头皮发麻，不禁中止了咀嚼，恍然间尝不出嘴里的包子是什么馅儿了。

        “就比如你筷子担着的那个包子，绿点，就是荠菜馅儿。左边那个，黑点，香菇肉馅儿。离你最近的这个最大的，纯红点，鲜肉馅儿。”小意还在滔滔不绝，散发出满满的得意，“你别看我傻，在这下馆子，在这吃方面，我可是毫不含糊。”

        小意在得意，易念却惊得不知所措，因为这一句句的馅儿都精准命中了他的一个个包子。

        谁想，下一句话更是将他从头到脚震了一遍霹雳：“我在花园大饭店，我去看你。”

        易念缓缓抬起头，透过店门玻璃，看向马路对面那家饭店正中央的“花园”二字。

        “爸，妈，我先不吃了。”易念勉强把嘴里的包子馅儿咽下去，搁下筷子，说道。

        “不好好吃饭，干什么去？”易妈问道。

        “消化消化。”易念甚至来不及向小意解释些什么，因为时下已然迫在眉睫。他用力推开店门走出去，刚刚站在凛冽的冬风里，还没站稳，他就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南寻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那高而长的台阶上走下，背后是霓虹满壁的大酒楼，在缭绕的沉雾灰云间金光闪闪。

        易念顾不上思考，转身向左，路上虽也有些许车辆，但易念还是飞也似地奔到了马路对面。

        他背倚在一棵枯木下，边搓着手边掏出手机，看到南寻发来的消息：“咋不回复我呀？”

        “回复你什么？我并不和你在一个城。”易念咬着牙，点出了这些字，发了过去，而后悄悄探出半边脸，见南寻正戴着一对雪白的耳罩，穿着浅粉色面包服，脚上蹬一双缀着白绒的卡其色雪地靴，整个裹得乖乖的，站在马路前，等车辆驶过，然后慢慢地走过，停在牛记包子铺前，仰头看着包子铺的门牌，看了一会儿，低头打字。

        易念看了看手机，见她发道：“我就说，你不止是西洲，你还不承认。”

        “我就是西洲。你觉得我是谁？”

        “你自己知道，我说出来就不是那个事儿了。”南寻发了这句话过去，忍不住微微笑了。

        易念知道她的意思，长叹一声，收起手机，望向南寻，见南寻仍驻足在包子店门口，好像是在纠结。易念见她徘徊好久而不入，直到冷得跺起脚来，看着她软团子一般的背影在原地蹦蹦跶跶，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念想，好想跑过去抱住她。

        易念觉得手机又震动起来，拿出一看，见南寻问道：“我到啦，你快出来呀。”

        “你到哪啦？我出哪儿去？”

        “我到了牛记包子铺。”

        “哎，你个傻傻，你还真去了呀？我这里压根儿没啥牛记包子铺啊，我在春城，你在兰城。”

        “你在的，我认得牛记的包子的。你不许骗我。”南寻回复道。

        易念远远看着南寻瑟缩的背影，抑制不住心中的热烈，他好想快点奔过去，紧紧抱住她，给她个惊喜，高声告诉她，“我就是西洲！”……

        可是，这真的会是惊喜吗？她虽然亲口说过不讨厌他，但她现在心里的人是叶昙，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易念心下想。更何况，爸妈现在就在旁边，就算真的抱住她，也没法对她高声喊出那些话……他想把揭示自己身份的时刻留在最美好的瞬间，而不是留在现在这个束手束脚的尴尬时节。

        上学期间，易念也曾天天见到南寻，距离也时远时近，在网上，他也每日与她交谈，但是，……但是，他与她的距离，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遥远，遥远到她就在马路对面，她无比渴望真正见到他，她冻得发抖，需要他的拥抱，而他，却难以触及。

        易念将头抵在树上，垂着眉眼，一阵冷风扑颊而过，撞得他泪流满面。

        突然，他余光好像看到些什么，抬起头时，见南寻在一阵纠结过后，开始拽包子店的门了。

        “你别拽，那门都裂了，危险。”易念呆呆地说道。可他的音量也只能是叮嘱自己啊。

        南寻拽了几下，这门被风压得紧，居然难以拽开，南寻松开手甩了甩，刚要再拉，店门开了，老板问道：“小姑娘，吃包子？”

        “呃，那个……”南寻尴尬地笑笑，悄悄往里探头看了一看，店里的清冷，几乎甚于店外，店里略显阴郁，坐着一对中年男女在吃包子，除此以外再无旁人。

        “啊，没事，我不吃啦。”南寻后退出店门，又仰头看了看店牌，眼神逐渐惶乱。忽然，她朝左方看了过来，刚好看到易念，一手撑着树，弯着腰。

        易念忙从怔怔中脱离，突然与她对视，心下失措，只好低头看起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心生妙计，便把手机扣在耳朵上，装作打电话。

        “他怎么在这儿？”南寻刚想叫他，见他打起了电话，便收了声。易念见到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南寻也回了一笑，便转身往饭店方向回去了。

        易念缓缓垂下手机，望着她步履远去，突然间泪如雨下。手机“啪”地一声落在树下的几道冰痕上。他懵住良久，才低身捡起手机，见屏幕中间碎成了涟漪状，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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