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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趣、无情、无归


魔神抬手,一鞭子冲着两人抽去。

        夜叉并未躲闪,却也没站在原地挨打,而是赤手接住了来势汹汹的一击,一把抓住骨鞭,用力扯住,试图以此来制约住魔神的攻击。

        见状,祂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汝居然敢抵抗了?不错,虽然是蜉蝣撼树,却比之前的毫无反应要有趣的多了。”

        “可惜,现在却不是汝的场合。汝现在应该做的,是乖乖待在一旁。”说着,魔神将手里的鞭子往旁甩去,带着尾端的夜叉一起,甩到石壁上,发出一阵轰响。

        夜叉从墙壁上滑落在地,闷声咳嗽几下。

        但即便如此狼狈,他手里依旧紧握着那根骨鞭,那双耀目的金瞳死死瞪着魔神。

        “不听话。”魔神摇着头,身后冒出几根锁链,冲向无力跌坐在地的夜叉,顺着他的四肢缠上身体,然后猛地收紧。

        “呃啊!”浑身上下,因压迫而产生的剧痛,终于让夜叉忍不住痛呼出声,如此持续着,直到他紧攥着骨鞭的手失力松开,锁链才不再继续收紧。

        如愿收回骨鞭,魔神手指一动,那锁链便拖着夜叉,重新回到祭台,将其吊站在上面。

        墨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却无法阻止。

        深呼吸几口调整了下表情,他将自己的视线,从锁链间隙中露出的,夜叉身上那一道道新伤和旧伤上移开,看向王座上的魔神。

        而魔神的视线,也正在此时,与他相对。

        轮到,我了吗。

        墨心中响起这样一句话。

        一把匕首凭空掉落在男孩面前,撞击到地面发出“当啷”的声音。

        墨低头,露出犹疑的神色,看着这把匕首。

        王座上的魔神出声言道:“吾给汝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不要。”墨一脚踢飞面前的匕首,打断了祂未尽的话。

        男孩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平生第一次被“忤逆”的魔神,那张苍白的脸有一瞬的扭曲。

        场面沉寂片刻,祂用手捂了下自己的眼睛,在拿开手后,表情恢复成刚刚的模样,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无妨,吾是个大度的魔神,汝刚刚那失礼的举动,吾可以原谅。”祂指尖一点,那把飞出去的匕首再次落到男孩面前,“吾再说一次,只要你……”

        “我不要。”墨又把匕首踢飞出去,抬起头,第二次重复道。

        再次被打断的魔神,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眼中的戏谑彻底褪去,阴冷的看着墨。

        祂指尖再次一划,锋利的匕首第三次飞回,擦着男孩的小腿带出条血痕,直直插进祭台的石板中。

        “拿起刀,捅他五刀,吾便放过汝。”魔神死死的盯着墨,手指指向一旁被捆的无法动弹的夜叉,不再废话,将条件直接说出。

        在那愈发冷厉的眼神注视下,这次,墨连匕首都懒得看,直勾勾的盯着王座上的魔神,扯出个极假的笑,强调似的拔高声音,一字一顿的,第三次重复道:“我、不、要。”

        慑人的威压,从魔神身上猛然迸发出,往祭台上的男孩身上压去。

        无法压制的愤怒,冲上魔神的大脑,祂没了看好戏的兴致,只想弄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

        余威波及到不远处的陈大夫几人。

        方姨抱着孩子颤抖着跪倒在地,死死地捂着小儿子的嘴;陈大夫一屁股跌坐下去,应是摔的不清;而“小墨”的母亲,则是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跪伏在地,拼命地把头往地上磕。

        正面承受全部威压的墨,垂着两条骨折的胳膊,脚步晃了晃,勉强撑住不让自己趴下去。

        视野中一片红色,两只耳朵的鼓膜像是要炸了般发痛,一股腥甜味从喉咙里涌上来,被他闭紧嘴咽了回去。

        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在滴落到地上后,他才通过那鲜艳的红色,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

        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时,锁链碰撞的声音,隐约传入耳朵,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墨顺着动静,费尽的扭头往旁边看去。

        “住手、停下!”夜叉冲着王座上的魔神嘶喊着,在发觉墨看向自己后,他拼尽剩余的力气,尽最大声冲男孩喊道:“拿起来!把刀、拿起来!过来!捅我!”

        墨张了张嘴,在他发声前,大量的血先从嘴里涌出,随后才响起沙哑的声音:“没用的,即便是依言伤了你,祂也不会放过任何人,说不定还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让人一步步由希望陷入绝望,从而以此为乐,我,早看出来了。”

        “你、会死的、快拿起刀!”夜叉摇摇头,看着男孩边说话边呕血,神色越来越慌张。

        墨笑了下,露出沾满血的牙,表情淡然的,继续呕着血出言安抚道:“人总是会死的,对我而言,死亡,并不是件可怕的事。我不怕,你也莫要,再害怕了。”

        “何况,我手断啦,拿不起刀来的。”

        夜叉呆愣的听着,看着男孩越来越白的脸色,张着嘴没了声,那双金瞳暗淡下去。

        也就在墨话音落下的一瞬,魔神突然收起了那慑人的压力。

        骤然失去压制后,墨的身体一松,摇晃几下,再撑不住的跪坐在地上。

        祂的脸色愈发阴沉,握着王座扶手的手收紧,将坚硬的玉石捏了个粉碎。

        视线在墨身上停留片刻,祂突然想到什么,接着往后方角落看去。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人,最终祂的眼睛停在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方姨身上。

        手指一抬,女人便不自主的抬起头,正对上魔神的眼睛:“汝,拿起那把刀,去剜下他的一只眼睛。”

        听到这话,方姨下意识搂紧自己的小儿子,一脸恐惧的看着魔神摇头。

        “或者吾剜了汝怀中人类的眼睛。”魔神嗤笑一声,冷漠的补充道。

        女人怀里的小儿子被一股力量拉出来,提到空中,小孩没了母亲的阻止,便再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哇!!娘!娘!”

        方姨连滚带爬的往前追,却怎么也无法够到自己的小儿子,她慌不择路的喊出声:“我剜!我剜!求您别伤了我儿子!”

        说完,看着魔神并没有放手的意思,方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跑到跪坐着的墨身边,两手握上插进石板里的匕首,用力往外拔。

        刀终于被□□,女人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往后仰倒,在她往后跌坐下去时,跪坐着的墨抬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女人。

        本就伤到的手臂被这样一扯,墨又疼抽了口冷气,放开了因此而站稳的方姨。那双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冲自己举起刀的女人。

        女人急促的喘着气,刀子因紧张迟迟无法落下。

        小孩的哭嚎声不断地刺激着她,终于让女人下定了决心,她低声喃喃道:“就当……就当是挖牛眼睛,对,牛眼睛……”

        “别怪我,这都是,都是你欠我的!我爹跟我男人,是因为你似的!这、这是你该的!”

        吼出这句话后,女人眼中的仇恨压过畏惧,手中高悬的刀落了下去……

        “墨……”夜叉无声的喊着男孩的名字,茫然的看着被同类伤害,却不反抗的人,默然沉寂下去,再不做挣扎。

        墨捂着自己的左眼低下头去,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沿着胳膊流下,在暗红的祭台上,又铺上层鲜红。

        女人浑身冷汗的跌坐在地上,将手里的匕首连着魔神要的东西,满脸惊恐的一齐甩落出去。

        魔神看着眼疼痛而直不起身的男孩,没有感到丝毫开心,脸色反而更阴沉了。

        这个人类,这个名为墨的人类,身上自始至终从未产生过一丝的愤怒、怨恨、恐惧等负面情绪。

        祂是以此为食的魔神,祂不会感受错的,这个男孩身上完全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但只要是活着的生物,灵魂不管何时都会散发着各种情绪的味道:喜悦、乐观、希望、爱意的味道令其作呕,愤怒、悲伤、怨恨、恐惧、绝望则是令祂欢欣的上等食材。

        只有死物才会如这个人类般,寡淡无味。

        没有收到任何反馈的折磨,根本不是折磨!

        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此时此刻,魔神内心除却愤怒,兀然产生一丝好奇,于是,祂问出声:“汝,为何不怕吾?从吾见到汝时开始,汝脸上明明表露过许多不似做伪的情绪,汝是如何隐藏的?吾为何感知不到汝情绪的味道?”

        “回答吾,吾此次,便放过那只忤逆吾的夜叉。”

        祂没有提及在场的其他人类。

        这句话,却是墨听到过的,从魔神口中说出来的,可信度最高的话。

        墨慢慢抬起头,捂着左眼,半抬着的骨折手臂,却无法再举高,无力的垂落下去,露出那凹陷下去的眼眶。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平淡的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魔神。

        嘴唇轻齿:“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不同于常人,本就无情、无感、无畏,本就没有,如何能被感知。”

        “汝说谎。”魔神并不信,质问道:“吾翻查过汝的记忆,汝既无情,又为何要照顾无血缘关系的人类女人?为何知道自己会被选为祭品,还念及旁人性命,不听夜叉所言逃走?”

        “汝在说谎。”魔神下了定论,认定男孩在哄骗自己。

        “汝非但不如实道来,还敢妄言哄骗吾!”魔神手指一弹,将男孩抽飞出去。

        人类脆弱的骨骼,在如此力道的一击下,几近全断。

        墨直直撞到石壁上,又咳出几口血,此刻他虽未昏迷,意识却开始模糊。

        自己大约,是要死了吧……

        这样想着,墨听到魔神似乎又说了什么,接着,他睁着仅剩的一只眼中,出现了方姨的身影。

        方姨,拿着刀呢……

        “汝既然不说实话,那舌头,便也不用长在嘴里了。”

        疼痛刺激着墨清醒过来,听清了魔神后面的话。

        看着方姨离开,墨只在心里慨叹一句:他没说谎,只是没说全罢了。

        被“母亲”捡回家时,如果只是记忆一片空白的,墨还不至于被村里人认成傻子,嘲讽出“疯子捡回个傻子”这样的话。

        那时的墨,无论记忆、认知、情感、还是一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例如对疼痛的反应、哭泣等,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但在村里人察觉出这些之前,墨便从旁人身上学会了这些,几乎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类。

        就像能感知出魔神的不怀好意一般,他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学习能力也极强。

        虽然墨从村里大多数人的身上,感知到的都是负面感情,但好在他身边例如陈大夫、方姨这类常去他家帮忙的,身上带的大多还是正面感情。

        因此,墨衍逐渐生出来的性格,以及学习到的行为习惯,最终偏向正面。

        至于魔神说他没有任何情绪的味道——墨有些疲累的闭上眼,大约是因为,那些情绪,他只学了个表面功夫罢……

        就和村里大多数人一般,虚伪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墨睁眼顺着声音往祭台上看去,只见方姨浑身是血的搂着自己的小儿子,痛苦的嚎哭着。

        魔神怎会遵守,与蝼蚁般的人类的许诺呢。

        这样想着,方姨的哭嚎声戛然止住,女人抱着孩子,无声倒在了祭台中央。

        陈大夫,还有“母亲”呢?

        想到这里,墨转动着眼珠,看向许久前便不再有动作的老爷子:他闭着眼,摊开的手里有一张拆开的药包,那里面空无一物。

        陈大夫服药自裁了。

        “母亲”则浑噩的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祭台中央的两具尸体。

        魔神似乎对折磨这个疯了的女人无甚兴趣,祂挥了挥手,便有邪魔出现,开始处理祭台上的尸体。

        也就在,有邪魔抓起方姨的儿子往外走时,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疯了般扑上去,大声喊着墨这段时间不知听过多少次的话:“小墨!把小墨还给我!还给我!”

        但这次,处理尸体的不再是夜叉,没有人出手打晕她,更不会有人把她偷藏起来,找机会送到人类的村庄。

        邪魔折断了女人的脖子,向王座上的魔神告罪后,便拖着尸体往外去了。

        终于,有邪魔来到墨的身前,伸手抓上男孩的肩膀。

        粗暴的动作让身体的疼痛加剧,墨的喘息声重了些许。

        祭台上,被锁链束缚的,神情已经麻木的夜叉稍稍动了动,抬头看向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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