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樊樊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门内才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拖鞋声。沈书颜故意没有站在猫眼口，“谁啊。”

        “外卖！”沈书颜粗着声音喊道。

        门开了，卫远皓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睡眼惺忪，头发凌乱。瞧见是沈书颜，难掩震惊，“你来干嘛？”

        “当然是给你送温暖咯，让个道儿。”沈书颜侧着身子挤进去。

        将好吃的从包装袋里一一拿出来，香气四溢。“快来吃吧！”

        恢复一脸平静的卫远皓，瞧着桌上摆的一个芝士披萨、两个蛋挞、一盒金灿灿的香辣炸鸡、还有两杯可乐，嫌弃的撇撇嘴：“全是高热量的。”

        “大小姐，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些，披萨蛋挞快乐肥宅水，不都是你最爱吗？”

        “现在也就一般般。”脸上明明有喜色，嘴上却傲娇说着一般般，身体倒是老实，抽出椅子坐下，“还有，谁是大小姐！”一脸凶相地带起手套来。

        沈书颜端起一杯可乐，腹诽道。“你这个臭性格，有女的看上你？”

        【满分：有的，你自己！

        沈：滚！（抡起胳膊把满分扔远）】

        “工作第一，其他免谈！”卫远皓双手托着一块披萨。

        沈书颜对着他翻个白眼，阴阳怪气起来，“居然不想谈恋爱哦，过年不是还要见相亲对象，渣男哦！”

        “父母之命，交个朋友罢了。”卫远皓左手端起可乐，猛吸一口，袖口褪至手肘处，露出一截精壮结实的小麦色手臂来。

        沈书颜穿着羽绒服在十几度温度的室内，突然很冷。

        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经年盘旋在嘴边！

        气氛因沈书颜的长时间沉默诡异起来，卫远皓诧异地看向沈书颜，才发现沈书颜明明盯着自己，却又不是，竟是朝向自己发呆！眼里湿气氤氲，似乎眨眨眼睛，泪珠就能聚成一团滚落下来。

        “你在想什么？”

        旧日话题一说出口，天然在制造矛盾和对立。

        实在没必要。

        “嗷，我在想，”沈书颜醒过神来，将头向左偏转90度，低眉颔首，把眼中一切情绪都藏起来，只留个卫远皓一个侧脸。

        长长的上下睫毛浓密卷翘，嫩白脖子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我在想什么？突然忘了，好像发了个很长的呆。”沈书颜不好意思笑起来，纯净空灵。

        “奥对！我在想，我们都到了可以结婚生子的年纪了，时间过得真快。”恐怕再错过，就是一辈子。

        “确实。”卫远皓点头附和，含义不明。

        “我们，我们从上次分开到现在，快……”沈书颜扳起手指头，从2019年初的那个寒假开始数起来。

        “快八年了。”卫远皓闷声接道。

        过往的事，多说无益，只是感叹八年光阴转瞬就过了。岁月最是无情，不知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沈书颜刚刚清明的双目再度湿哒哒起来，瞧着卫远皓沉默不语的模样，竟和当年没有区别，顿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的意愿。

        “明天还是原计划吧！我和阿丘的东西多得一辆车恐怕都装不下，还得劳烦你了。”

        “你这话题转的真快。”

        “哦？”沈书颜再也不愿意唱独角戏，欲引对方多说一些。

        “你是怎么想的，大过年带一个男性朋友回家过年，不怕长辈误会？”

        又是这一副淡淡口吻，沈书颜瞧着厌烦，“事出有因，和家里人说清楚就行，怎么？你嫉妒？”

        “我？嫉妒？”卫远皓睁着那双无辜的卡姿兰大眼睛，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被沈书颜抢了个先，“不嫉妒，就别问。”

        “行，随你。”

        “快九点了，回去睡觉了。你也是，早点休息。”

        这两个人，都窝了一团心事。

        过去八年，没有一个时刻，在同一频道上，同时产生将这一团乱麻厘清的勇气。

        拖延至今，或将继续维持下去。

        表面相安无事也挺好，至少，能图个安稳。纠缠不清，容易乱了分寸；紧抓不放，难免又生伤害。

        第二日，三人在沈书颜家楼下汇合。

        考虑到拍摄计划，沈书颜和阿丘连夜打包几大箱行李，衣服、饰品、化妆品、摄像机还有各种道具，加上带回去的礼物，杂七杂八，一辆车竟真的装不下。

        沈书颜打开阿丘的车门，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傻眼了，一脸哀怨：“阿丘，你一个男人，需要这么多行李？？？”

        阿丘一手撑在车身上，长发用一根实木簪子束起，脸上刻着大写的“风流”二字，“怎么不需要，我可也是靠脸吃饭的。”

        最后沈书颜的人和行李全都塞进了卫远皓的车里。

        从临安到芜城三小时车程，正好能赶回去吃晚饭。

        旅途烦闷，和卫远皓同坐一车更是烦闷。他不说话，眼珠子波澜不惊的沉静。

        沈书颜却偏要一个劲的折腾，身体随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摇摆。很快折腾累了，靠在车座上，一会儿看沿途风景，一会儿看开车之人。

        “卫远皓，你真的很不爱笑！”忍无可忍，沈书颜悠悠问道。

        “为什么要笑？”卫远皓嘴角微动，似乎很不解。

        “为什么不呢？”两脸不解，“开心啊！”

        车内，开着空调，热烘烘的，空间狭隘，有着腿脚伸展不开的燥热；而车外，阳光自遥远的外太空飞速而来，抵达呼啸而过的田野山庄。

        车窗边缘凝住一层薄薄的雾气，以示车内车外、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分隔。

        卫远皓瞥了自胸口摊开双手、拧着眉头的沈书颜一眼。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吧。”嘴角的肌肉自嘲地上扬一个弧度，眼睛里藏了太多太满、幽怨的落寞。

        那把我的快乐分一点给你好了。

        沈书颜见眼前人如此，一下子被抽干了全身力气，眉眼凝住不动，心中默念。

        只是，我的快乐也不多，全部摆在脸上了，不知道够不够分。

        最终，说出口的，唯有“好吧”二字，

        身子轻轻软在车座上，沈书颜眯了一觉起来，给阿丘拨通语音。

        “大帅哥，感觉怎么样啊？”她从后座掏出一瓶椰奶，戳开吸管，递给卫远皓。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问候一下我。”

        “我的良心可是大大的好！”

        ……

        将手机放在前车窗上，开着扬声器，三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唠起来，打发时间。

        临安是繁华之都，周边村镇也修建得气派不凡，三四层的小别墅比比皆是。

        看着飞驰而过一座豪华别墅，沈书颜坐起身来，手扒扶手，脸贴车窗，感叹：“等我老了，也想拥有这样一座小别野，栽花种树，遛狗斗鸟，多快活！”

        “好啊，返璞归真，乡村生活，又是一个好的题材。”阿丘若有所思。

        “三两句不离工作，你不成功谁成功。”沈书颜不置可否地调侃。

        “别野？你还记得樊樊。”

        脸板了一路的卫远皓忽然想起些遥远的记忆，愉快地笑了。忽见沈书颜回转身子，带着凄迷的懵懂，呆呆看向自己。他心头一滞，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樊樊……那真似前世的记忆了。

        “樊樊？什么樊樊？”手机里传来阿丘不甚清晰的声音，窗外风景飞快后倒，恍若硬生生拉转回奔涌向前的岁月，退回那些年北上，南下，芜城、平江和临安来回奔波的火车上。

        沈书颜敷衍几句，安静倚靠在车座休息，长长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她双眼轻阖，似要休息。

        卫远皓见状，抽出手调换音乐，放松轻柔的曲调浅吟低唱。

        樊樊呀，那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是沈书颜和卫远皓高中时共同的数学老师，姓樊名川，幽默风趣，认真负责，深得同学们喜爱，故而大家这么亲切地称呼他。

        数学课枯燥，樊樊偶尔会故意出点错，惹大家哄堂大笑。读错字便是其中一种，比如将“别墅”读作“别野”，“造诣”读作“造指”等等。

        高中的沈书颜成绩平平，表现平平，自认是个再隐形不过的人，却也时常受到樊樊的关怀。年少情真，别人的一点好意往往能感怀一辈子。

        有一次，沈父沈母回老家吃席，沈书颜喜欢清静，便买了一桶泡面，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充作午饭。

        正好碰见下班回家的樊樊，他已经走过了教室，又折返回来，趴在窗台上，带着芜城软糯的口音，以他独有的停顿腔调，问道：

        “哎？沈书颜，中午怎么不回家吃饭呢？”

        樊老师个头不高，刚好够到窗台，他逆着光，脑袋圆圆，剃着板寸，配上笑容可掬的神情，像个可爱的小西瓜。

        “哦，爸妈今天不在家，我钱没带够。”沈书颜嗫嚅着，总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见人，所以躲着一个人吃饭。

        “钱不够，可以管老师借呀，老师们都在办公室呢。”宽厚包容的长者一眼看出少女的局促拘谨，像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吃泡面可没什么营养啊。”

        “嗯，我忘了……”沈书颜脸上呆呆的，内心暖流翻涌。

        “那你中午在教室里休息？”

        “嗯，是的，”终于想到该说什么话，“谢谢樊老师关心！”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和老师说哦~”樊老师忽然捏了捏口袋，掏出一根巧克力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大概是带给他的女儿的，晃了晃，“这个给你，老师回家啦。”

        不待沈书颜说些感谢的话，急匆匆地往家赶。施恩并不求报，这为弱势之人留下一片自在空间。

        沈书颜捏着棒棒糖，清浅地抿嘴一笑。

        樊樊为他所教授的两个班建了一个数学交流□□群，用于平时交流学习。

        毕业那年，他特意在群里说：不解散此群，以后大家上了大学，数学上有问题，还可以继续交流。

        事实证明，老师是有远见的。

        上了大学，大家四散各地，同乡同源，既有昔日的同窗情谊，又有异地求学的飘零之感，再加上没有使用手机的约束，和迫切的学习需求（作业+考试周），上高数、线代、概率论的时候，这个□□群比高中三年都要活跃！

        在这个□□群里，沈书颜经常在群里提出问题，不论简单、困难，大都是能被卫远皓解决。

        热心肠的学霸，这是沈书颜对卫远皓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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