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贼人

因为连日的阴雨，院外的芭蕉叶经过连日来的雨水清洗愈发的苍绿，后门处的门锁上都生了铜绿。

        这是夜间时分，天边已彻底的黑暗下去，宫墙里都是宁静而静谧的，唯有这后院有一豆昏黄的烛火。

        元宝提着一盏琉璃灯，在这御膳房的后院来来回回的闲逛。

        现在时间还早，在御膳房当值的人也不过刚刚收拾东西，准备回各宫罢了。

        宫女嬷嬷们三三两两结成对闲聊，陡然见了元宝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孩子在这里站着，白嫩的脸庞在昏黄的烛光下，一双杏眼盈盈生辉，模样可爱极了，都笑着过来摸摸她的头，逗逗她发笑。

        不一会儿，元宝的怀里就塞满了各式点心果脯，说是留着给她值班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在御膳房当差就是有这种好处，给各宫娘娘主子准备的东西大多都会有剩余的，而主子当然不会追究这些，多半是被当差的宫女给眛下了。

        所以能被分配到御膳房做事，自然是油水最多的地方。

        李嬷嬷是出来的最晚的，她要负责给各处锁好钥匙，清点米面，一些贵重的食材还要单独保存，自然消耗了不少时间。

        “元宝？”李嬷嬷刚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污渍，抬头便看见元宝鼓着脸颊像个小仓鼠似的，一口接一口的咬着手中的点心，她有些惊讶。

        “李嬷嬷。”元宝一口吞掉手中的蛋黄酥，拍掉手中的残渣，三两步的跑过去，待到在李嬷嬷面前时，她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我被罚来当值了。”

        “你又闯什么祸了？”李嬷嬷弯下腰，伸手亲呢地点点她的鼻头。

        元宝耸耸有些发痒的鼻尖，笑得莞尔，“我……不小心打碎了碗盏。”

        “下次可得长点心，这要是在主子跟前，可不得赏你一顿板子！”

        李嬷嬷说完，又看了看夜色，虽然已至六月，夜间却还是有点冷，再加上又有点下雨，若是吹了冷风，第二日怕是也不好受。

        他们这些人值个夜班都够呛，更何况元宝这么一个小孩子。

        李嬷嬷想了想，转身从袖兜里拿了把钥匙出来，“这是偏房的钥匙，里头有炉火，你去那坐着，夜间也不会冷。”

        “最近御膳房怕是有吃不饱的老鼠在偷东西，夜间若是听得动静，立马出去叫巡逻的禁卫军来，其余的你不要管……”

        李嬷嬷细细嘱咐了许多，确定元宝都一一听进去了，这才离开。

        等李嬷嬷一走，四周重归于寂静。

        元宝便拿着钥匙，开了偏房的门，墙角的炉火还未燃尽，还有些零星的炭火，她放了几根柴火进去，看着火势“腾”的起来，感觉到有些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

        火盆之中，橘红色的火焰，散发出明亮的光芒，让这漆黑的夜也有了些许暖意。

        元宝盯着不停跳跃的火焰出神，耳边木材燃烧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带回到那一场大火之中。

        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昔日传繁华被烧成残垣断壁，四处都是仓皇逃窜的仆人，侩子手提着血迹斑斑的刀刃捅进一具具温热的身体里……

        直至月上中天，那蹬锦靴、着蟒袍的男人居于高座，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似修罗堕于阿罗地狱，以睥睨众生的姿态看着底下的生死场，嘴角犹带着残忍笑意。

        许是终于欣赏够了人在死之前的丑陋百态，他无趣地扣动扳指，这才撂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不留！”

        回忆中断，元宝闭紧了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越来越深沉，元宝的睡意也开始袭来，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往下搭拢。

        “咔哒。”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响声。

        元宝猛地惊醒，同时意识到这应该是李嬷嬷临走前上的锁发出的声音。

        那这根本不是老鼠，而是贼人！

        元宝忙提了个木根在手里防备着，另一手提起琉璃灯就准备往外冲。

        要真的是贼人，就她这个小身板哪里打得过？还不如祈祷自己不要被抓住，跑快点去找禁卫军来得实在。

        深吸一口气，元宝迈开小短腿就开始往外跑，边跑边喊，“来人啊，有贼！快来人啊……”

        结果刚迈出门口，她就发现自己被人腾空提起，一双手还捂紧了她的嘴，吓得元宝四肢乱挥，手里的琉璃灯都落到了地上。

        好家伙，就搁门口等着她呢！

        “唔！呜呜呜……”元宝还在拼命的挣扎，试图引起外面禁卫军的注意。

        结果一个凉幽幽的声音在她的脖子后响起，激起了元宝一身的鸡皮疙瘩，“再叫就掐死你！”

        元宝瞬间安分下来，也不再挣扎。

        瞧见元宝这怂样，背后的人轻哧了一声，“不要耍花样，不然死得最快的就是你。”

        见元宝点头，他这才松手。

        “奴才就是个太监，什么也不知道，命不值钱的……”元宝也不敢回头，怕看见来人的脸，万一将来要把她灭口咋办？

        “钥匙在哪？”声音被刻意压得有点低，但落在元宝耳朵里却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奴才只是今天被罚来当值的，没有资格拿钥匙……”

        元宝正说着，一只凉悠悠的手却摸上了她的后脖颈，吓得她急忙缩了脖子，“奴才说的是真话！钥匙都是掌事嬷嬷保管的！”

        感觉到后脖颈上的手有越来越收紧的趋势，元宝急忙大声道：“等等！奴才有吃的！就放在炉火旁！”

        那只手这才收了回去。

        “进去，给我拿出来。”

        元宝颤颤巍巍的从地上捡起琉璃灯进屋，后面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将方才宫女给的糕点用手帕包了，递给身旁站着的人，脸却还扭向另一边，坚决不看他。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强制性的将她的脑袋扭过来面向他。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少了凌乱发丝的遮挡，露出精致的轮廓来，稚气未脱。衣着破烂，嘴角还带着伤痕，狼狈不堪。

        但即便如此，也不容小觑。

        他只立在那里，身姿瘦削挺拔，便似破土而出的劲竹，清贵中又带着坚韧，茶色瞳孔淡然无波。

        “是你……”元宝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她说怎么对话这么耳熟，可不是才经历过不久的吗？

        说来也奇怪，怎么每次见到他，都在问她要吃的？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善财童子吗？

        赵长庚倒是毫不意外，早在她慌慌忙忙冲出门的时候，他就认出这个小太监了，要不然换了其他的太监，他早打晕了事。

        打开手帕瞧了瞧，他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兜里，这才看向元宝。

        “还有吗？”

        元宝气鼓鼓地转头，“没了！”

        赵长庚听了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自顾自坐在了元宝方才的座位上，望着前方出神。

        元宝也摸不着头脑，你说这人拿了吃的，他怎么还不走啊？还霸占了她的位置。

        她有些生气，却也没有办法，打又打不过，毕竟从他方才直接将她拎起来的力道来看，她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

        “你怎么不吃？糕点快冷了。”元宝没忍住，开口提醒道。

        冷掉的糕点，口感当然会大打折扣，不如刚出炉的好吃。

        那人低着头，一直没开口。

        就在元宝以为他不会理她的时候，他道：“我留着明天给我娘。”

        元宝突然记起她听到宫女说的话，心里的疑问又冒出来，她犹豫一下，到底没问出口。

        万一是真的，她这不是戳人伤疤吗？

        两人一同对着烛火发呆，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元宝的眼皮又开始上下打架，可她又不敢睡，反反复复的在清醒和迷糊之间徘徊。

        直到身旁的人站起身，她这才清醒过来，拍了拍脸颊，企图让自己的理智回笼。

        “你等等我。”元宝提起灯笼一溜烟跑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赵长庚犹豫了一瞬，怕她是去叫守卫，但想起怀里的糕点，到底还是没离开，只隐在了拐角处默不作声。

        等元宝哼哧哼哧跑回来，赵长庚还可以注意听了她身后的响动，发现确实没有人后，这才放心。

        “给你，这是天竺葵和雪见草，捣碎敷在伤口处可以止血化瘀，信不信都由你。”元宝不由分说将东西塞到赵长庚的手里，然后没在看他，自己走过去坐到了方才的位置上烤火。

        赵长庚摊开手，手里的草药毫不起眼，但要在这茫茫夜色中把它俩找出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攥紧手掌，赵长庚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多谢。”

        炉火旁的人没动弹，看起来又像是睡着了。

        赵长庚将草药也揣进兜，和糕点一同妥帖放着，这才大步走出门。

        自这晚以后，元宝发现这人居然每天晚上都来这御膳房和她一起烤火。

        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平淡，元宝都已经习惯了，和这个人一起不声不响的熬过这当值的夜晚。

        她也时不时偷拿些馒头糕点之类的食物放着，几天下来，两人之间似乎建立起一种隐隐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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