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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枯藤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几颗繁星点缀在最遥远的枝头。它们投射下来点点光芒在那走成一列的小人的头上。

        学校门口的人群陆陆续续聚集,又在某个时刻过后突然全部散去。他们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唯有那几个模样还是孩童的人徘徊在原地。

        白衿、炮仗、宋至远、彭斯四个人在教室到校门的必经路上将正要回家的肖憧拦住,并为了掩人耳目,配合十分默契地一人负责捂住嘴巴,两人负责架起胳膊,一人负责带路,不顾肖憧的意愿,将拖拽到教学楼的后侧。那个朝向的门已经锁了很久,根本不会有别人过去,教学楼后侧通向的小路尽头是一间废弃的仓库。

        “你们,干什么……”肖憧此刻感觉有一只能盖住他整张脸的无情大手将他的嘴巴封印住,接着,他整个人被架起来,被拖着往前走,土路上留下两条奇怪的痕迹。

        “放开他吧。”白衿示意炮仗。炮仗并没有完全信任肖憧,他将信将疑地松开手,一双眼睛却紧盯着他,时刻防备他突然大叫救命之类的,准备为他的反应做出下一步的措施。

        “你们,找我来,找我来做什么?”肖憧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揉了揉肩膀,看着对面站着的四个人。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好好学生宋至远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加入这些人的行列。

        “跟我们一起去找出杀害傻子王雀的凶手吧,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认识他,对吧?”白衿诚恳地说道。

        肖憧正了正书包,他不太敢直视白衿那双晶莹剔透的玻璃珠眼睛,她身后的仓库看起来黑黢黢的,在夜晚显得尤其瘆人,他想起昨天看到的躺在门后的尸体,他们之间只有一门之隔了,身体就不禁打了个冷颤。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还真能帮我们吗?”炮仗的眼神十分不屑,一脸不耐烦,似乎是不想因为这个没名没姓的家伙耽误时间。他的烟瘾来了,摸了摸口袋好像今天没有带烟来。

        “我是认识他,”肖憧终于开口说:“小时候,他是我的朋友,我把他当做哥哥看待。我还不知道他智商有问题。那个时候我没去上学,他也没上学,所以我们能成为朋友。后来,我去上小学,发现他还是没上学,妈妈才告诉我,他的智力有问题,家里也不可能供他去读残障学校。他一辈子都没法上学了。我在学校也认识了新的朋友,所以,我们渐渐地也不怎么联系了。再然后,我们搬家了。其实,那些居民楼已经不太能住人了。冬天供暖不好,下水道总是堵漏,问题有一大推。大家都不住在那里了。只有他们一家人还住在那……不,现在是只有他一个人还住在那……”

        “他的家人呢?”彭斯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

        “他没有爸爸,”肖憧回忆了半天,也找不到任何迹象,本来以为他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所以对傻子爸爸的事情全无印象,现在似乎能够确认,傻子是没有爸爸的。

        “他只有妈妈和弟弟,他的弟弟王遵去年考上了省城的研究生,他的妈妈就跟着去省城照顾他弟了。”肖憧偶然间听自己的母亲提起过。

        “家里有这么个傻子,怎么还要去省城照顾老二,”炮仗啧啧地摇了摇头:“我看八成是这个妈也受不了傻子了,干脆找个理由离开吧。”

        白衿狠狠地瞪了一眼炮仗,炮仗虽然嘴碎理亏,作祟的自尊心依然不安分:“喂,我说实话嘛,谁家摊上这么个智障不觉得糟心啊,他妈就是太傻了,不像我妈,早早就把我丢了……”

        “你说傻子的弟弟在省城读研究生?”白衿向肖憧确认道。

        “是啊,专业我就不清楚了。”肖憧挠了挠头回答,和白衿直接对话还是让他感觉不习惯。他会不由自主地去迎合她提出的每个问题,并尽可能给出更多的反馈。炮仗看出了他的这点心思,忍不住从他的背后偷袭。他夹住肖憧的两边腋下,正要来一个出其不意的过肩摔,还好肖憧反应快,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撞上了宋至远。

        宋至远有些嫌恶地推开肖憧,接着刚才的话说:“读研究生起码二十三四了吧,傻子多大啊?”

        “我记得……傻子应该是属兔……那,他二十八岁了。”肖憧算出来这个年纪后也十分惊讶,和傻子一样大的年轻人不是出去打工就是已经结婚生子了,而傻子却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被遗留在这个地方。

        白衿再次从校服兜里掏出来已经把玩多时的仓库钥匙,看了看那几个男生,说:“做好准备了吗?我要开门再去看看尸体,如果尸体没有被动过,我们是报警还是怎样?”

        “先打开再说吧,”宋至远在一旁催促,他有一种感觉,距离上次发现尸体已经过了一天半,如果傻子是被人藏在那里的,那么凶手根本不可能放任尸体在仓库里待这么长时间。

        其他几个人分明感觉到白衿伸向锁链的手有那么几秒停滞在半空中,那个时候幸好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中,没人能看透她的表情。可以说,那几个人刚觉察出有些许不对,白衿就打开了仓库的门。

        那扇铁门再次承受了不该它承受的力度,炮仗以身作则,故意走在白衿的身前,想要当第一个冒险的角色。好在,除了他,其余三个男孩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们走进去要格外小心,甚至都闭上了眼睛。那几个孩子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想起,除了傻子的尸体,仓库里还有一只猫的尸体,那是班主任养了五年的三花猫。

        他们早就做好了面对血腥场面的准备,然后,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事实并非他们预期的那样:仓库里突然腾出一片空地,周围堆放着平平无奇的运动器材,根本不见猫笼子和满地的血腥。

        炮仗转过身,一把合上仓库的门,夸张的动作引发了墙角几只蜘蛛的老巢覆灭,他吓得不禁嗷嗷地叫了两声。那声音太奇怪了,如果一个年久失修的半吊子音响突然被搬上了专业舞台。

        没有任何人去苛责炮仗,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大家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门后面,空无一物。傻子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这……尸体在哪儿呢?”唯一一个没见过尸体的彭斯第一个发出疑问。其余几个人也无法解答,他们面面相觑,从对方的表情上看,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应该不是梦。

        “谁来这里,处理了现场。”宋至远下了结论。

        “还能是谁?肯定是凶手,该不会真是体育老师?他看起来不像……”炮仗说着说着又没气了。他的目光扫到仓库的空地上,昨天的地上有许多猫的血迹,而现在似乎是被人用抹布擦干净了。

        “你们看,”宋至远在器材周围绕了一圈,突然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们看:“这有猫毛!”

        那是一根白色的猫毛,顶端染了点黑色,白衿看了看,确认道:“这肯定是班主任家的猫的毛,所以,昨天所见到的一切都不是梦吧?”

        “凶手把那只死去的猫带出去,很可能是埋掉了,”宋至远又盯着门后的空余,想要去找些蛛丝马迹,但一想到曾有具尸体躺在那里不知道有多久,他的步子就有些踌躇了。

        “你是说,凶手进来了这里,带走了那只死猫,甚至带走了傻子的尸体?”一直不吭声的肖憧终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炮仗听来有些像废话。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炮仗忌惮白衿就站在肖憧的身边,所以没好发作,:“凶手肯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切处理干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处理尸体,我能理解,”肖憧鼓起勇气反驳:“为什么要处理那只死猫呢?而且,炮仗你曾经把那两只还活着的猫带出去,肯定是被凶手发现了。也就是说……”

        白衿一脸戒备,她忍不住朝四周都望了望,生怕那个凶手此刻就埋伏在仓库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那些发现了他的秘密的人。可是,仓库很小,除了门后压根儿没有躲藏的地方。黑漆漆的仓库里没有一盏灯,他们借着屋外的路灯的光亮继续搜寻整间仓库,没一会儿就结束了行动,重新聚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凶手发现了笼子里的猫不见了,所以才要连人带猫一起带走,并处理了现场?”

        肖憧点点头,说:“我是这样想的,凶手已经发现有人进了这间仓库,而进仓库的人就是偷走钥匙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该抱走那两只猫了?”炮仗突然揪住肖憧的衣领,朝他吼道:“如果不抱走那两只猫,凶手就不会发现了吧。”

        “不要吵了,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傻子的尸体不见了,我们报警的话,警察会相信我们吗?”白衿制止了炮仗的鲁莽行为,将求助的目光给了宋至远。宋至远心里苦笑着,恐怕这是白衿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时候该他出马了。

        “那我们先去他家看看?肖憧,你还记得路吧?”宋至远问道。

        “当然,我也是出生在那栋楼里,住了有十年才搬出来的。”肖憧挣脱开炮仗的钳制,大口喘气,他回想起那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陷入沉思。

        那是爷爷工作分配的房子,原本热热闹闹住了一大家子人。爷爷奶奶都去世后,父母就带着他搬了出来,那栋房子目前也没有人去租,处于空闲的状态。居民楼里的住户想必应该搬走了大半,留在那里能够忍受那样苛责的住宿条件的人恐怕除了傻子也没几个了。

        “老街区怎么了?”炮仗却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现在这个点过去,能赶上烧烤夜市,六点半开场。喂,彭斯,你带零花钱了吗?我现在兜里一毛都没了。”

        彭斯不说话,只掏了掏兜,然后做出一副兜比脸都干净的无奈表情。

        他们五个人从仓库出来,确认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出现后,又小心翼翼地锁上门,朝着学校的大门出发。学校正门朝西是一条人烟稀少的路,那条路通往老街区,房子大多是老式的建筑,都是十几年前流行过的了,这次的目的地就在老街区的一处至今日已经无人问津的老式居民楼里。

        肖憧自从跟着父母一起搬到新居后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片了,周围的景象陌生又熟悉。他能够凭直觉知道哪个时候应该拐弯,哪个时候应该转头,但是街边的景象好像和自己印象中的并不相符。那些卖烤地瓜、茶叶蛋、煎饼果子的摊贩并没有长达几年坚守在一个地方,也许他们同肖憧是在同一时间搬走的。好在,那栋楼的方向是不可能认错的,它就是并列的三栋楼的里面的那一栋,居民楼前有一大片院子。院子的的周围砌了一圈矮墙,不像是社区规划建设的,倒像是为了和前一栋楼划清界限而临时找人手堆砌的。春天的时候,矮墙上面有爬山虎和金银花,如今都变成了枯黄的藤蔓,等再过一阵下场雪,连那点破败的颜色也会被一并抹去。白茫茫的世界,会将去年发生的一切都掩盖掉,所以每逢初冬的时候,人们的记忆就会变得越发破碎,随着雪越下越大,人们好像将一切都忘掉了,或者只是短暂地埋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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