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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修理工


一天不见,傻子家门上的野广告更密集了,将那只猫眼的出口也完全堵上了。肖憧住在这里的时候从没有碰到过那些贴修下水道、开锁、办证的广告的人,他有时候怀疑那些人应该和老鼠是一个作息,喜欢半夜出动。

        炮仗走过去粗暴地撕下那几张看起来崭新的广告,那几张歪歪扭扭的,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嘴里还嘀咕着:“呸,城市牛皮癣。”

        宋至远不做声,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母亲特意叮嘱他中午记得换药,但是偏偏他中午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暂且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此刻他感觉到胳膊上的药膏已经干涸了,感觉凉凉的,幸好不会散发出什么刺鼻的味道。

        在炮仗撕开广告的空当,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傻子家的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昨天送饭的老伯突然出现,双方都吓了一跳。

        “你们……”老伯明显惊慌失措,肢体动作还来不及有任何反馈,可以说是呆若木鸡。幸好对面的人多一些,五个人震惊的程度不同,自然反应过来的时间也不一样,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是肖憧最先清醒过来,他将老伯狠狠进屋里,其他的人才反应过来,一起搭手,将老伯架着推进屋子里,最后一个人反手带上了门。

        “你们是谁,谁家孩子?来这里做什么?”肖憧、炮仗、彭斯三个男孩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彭斯从包里拿出尼龙绳和布条,他们三个一个按住人,一个塞嘴,一个负责捆人,比当初绑宋至远的时候熟练多了,没一会儿就绑了个正宗的猪蹄扣。

        暖气旁边有个小木凳,他们把老伯推到凳子上,顺便用多出来的尼龙绳把老伯和暖气绑在一起。确认这个人不会像宋至远那样挣脱后,五个人才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稍微歇息一会儿。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按照炮仗的预想那样发展了。面对面时,他们才能看清楚这个人的长相,老伯看起来年龄不老,可能六十不到,但头发已经白的差不多了,而且白的不是非常好看,里面参杂着不显干净的灰发,一看就是从不打理,没用过染发膏的人。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黑夹克,今天近看才发现上面有非常多的饭渍和压褶,好像半个多月没洗过了,他的长相没有给人一点的探究欲望,看过便是看过,是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普通长相。

        当所有人都习惯性地移开目光时,老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无声地询问,这些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孩子们这样做的意图。

        白衿做了那个出头的人,她直接开门见山,盯着老伯问:“傻子在哪儿?”

        老伯顿时愣住,白衿乘胜追击,她拿起老伯刚刚攥在手里的馒头,说:“这家的人都不在,你这馒头是送给谁的?”

        老伯看起来更萎靡了,他不再挣扎,而是回避地转过头。

        宋至远故意和那几个人商量道:“报警吧,这个人和傻子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别别别,”老伯果然急了,他急切地否认:“我没把王雀怎么着,我,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都失踪了,你还天天给他送饭,再说了,就送几个馒头?你糊弄鬼呢?”炮仗看不得老伯那慢吞吞的模样,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竟然轻而易举地把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明明是个不算矮的壮年男性,身体竟然轻飘飘的,炮仗感觉老伯的体内像是塞满了破旧的棉絮。

        “是不是,傻子的妈妈拜托你照顾他的?他的妈妈在省城吗?”肖憧开口问道。

        这几个孩子对傻子王雀的了解超出了这个男人的意料,他不由看了一眼肖憧,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完全想不起来。他呜咽了两声,示意地张了张嘴,那意思是他愿意配合这几个孩子,但是要先把堵嘴的这块布取下来。

        彭斯一脸防备地看了看炮仗,炮仗又转过头请示白衿,白衿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她没办法想象这样一个行动迟缓,毫无威慑力的老伯会发出什么尖叫声或求救声,所以她默认即便拿下那块布,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彭斯将堵嘴的布取下,老伯喘了几口粗气,那模样就像是一头濒临死亡的老牛,那双牛眼被太阳晒得干涸,榨取不出一丝水分了,所以,即便他的右侧就是一间阳台,他也不愿意转过身去,只会呆滞地躲在阴影中。

        范四强自打出生起就住在这栋楼里,从没搬过家,于是,家里藏着许多从小到大都没扔的破烂货。他没有妻子,只有一个女儿,读初二。虽然是父亲,但走在外面总是被不熟悉的家长误认为是女儿的爷爷,时间长,次数多了,女儿就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了。

        范四强是个修理工,所以朋友不少,经常有邻居来找他修东西,他什么都会修,油烟机、下水道、电箱,二手家电等等。有一次大半夜,他正睡着觉呢,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原来是另一栋楼里的一户人家家里水管子漏了,把厨房都淹了。他二话没说,直接起床收拾好家伙,随便套了个汗衫,就顶着月亮出门开工去了。

        他的朋友虽然多,但他总是一个人喝酒吃饭,女儿在学校住宿,很少回家,他经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和女儿基本上一个月才联系一次见面一次,女儿周末即便待在学校学习也不愿意回到家里面对父亲。从前,这对父女会一周见一次面,范四强总是拿这个行李箱装满宝贝,骑车送到女儿学校去。那些宝贝里有发霉的小人书,有小市场买来的印着奇怪logo的布包,还有一些他亲自做的卤味。女儿在学校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些她从前喜欢看的小人书,喜欢吃的卤味都再入不了她的眼。她捂着鼻子将父亲拉到人看不见的树荫底下,推开他递上来的包裹说:“爸,你这是做什么?说了多少次,我不吃这个,味道太大了,宿管老师根本不让这些东西进宿舍。”

        “藏在,藏在这个包里……”范四强着急地变成磕巴,平时他和那些举止粗俗的工友交流惯了,突然看到像变了个人似的女儿,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女儿好像长高了一点,她穿了一双让他感觉陌生的棕色圆头皮鞋,套在身上看不出性别区分的校服,在别的女孩身上显得宽大,到自己女儿身上却是恰到好处,仔细一看,她似乎是将裤子侧面的线全部拆掉,又重新缝合了一遍。

        范四强的脸色变了变,他突然端起了父亲的威严:“在学校还是以学习为主,不要总想那些没用的。”

        女儿的脸一红,脾气又上来了,她推开父亲递来的包裹,转身往操场跑。范四强刚想叫住她,这时候从操场另一侧跑来两个女生将女儿团团围住,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女儿跟随那两个女生跑向操场,直到跑进操场尽头的队伍里,她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范四强灰溜溜地往回走,回到家后他也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人去谈谈关于青春期女儿的教育问题。父母年事已高,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范四强通常会在周末去父母家看看,帮他们修理修理电器,整理整理屋子,其余的时间都是相顾无言。

        没想到,这次回来后,不过半个多月,学校那边就打来了电话。那天不知怎的,活格外少,他也没太有心情出去喝酒,恰好就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那个时候他刚进家门,仿佛是提前预知一样。来电话的人自称是女儿学校的教导主任。

        “喂?您好,请问是范小珍的父亲吗?我是七中初中二年级的教导主任,我姓方。”

        “啊,方老师,您好您好,对,我是小珍的父亲,是,是小珍在学校有什么事吗?”范四强对着电话筒说了一长串,额头开始冒汗。

        “您别着急,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还是请您今天下午到学校来一趟吧。”

        那天下午他本来应该去给傻子买饭送饭,傻子他妈给了他每个月二十块钱的费用,可那天,范四强将这件事情彻底抛到脑后,他慌忙踏上自己那辆老式自行车,骑出二里地才想起来,自己空着手呢,待会要见校领导,应该买点东西才对。

        这时候已经出镇了,一片荒凉,他只能往前骑,顺便眼睛盯着路边有没有水果店之类的。下午五点的时候,范四强赶到城里,城里的水果店比镇上贵了很多,他没办法,放下自行车,跑去挑了一圈,直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现在是月底,他前两天刚把手头上的钱交给父母去抓药,眼下兜里一点钱也没有,除了傻子妈妈留下的20块钱,他本来打算下午去买饭的。

        范四强咬了咬牙,花了10块钱买水果,他将那兜金灿灿的凤梨和苹果放进车前筐,一鼓作气在五点半之前赶到了学校。

        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挤了七八个人,有四名学生,两名老师,还有范四强和另一位学生家长。女儿是那一群学生中最矮的一个,她穿着一条短过膝盖的半裙,上身套着校服,里面却是一件露出肚脐的紧身衬衫,像是被裁剪过的一样。

        “范小珍缺考期中考试,之前的成绩也一落千丈,这次竟然被老师抓到在音像店打工。小珍父亲,你看看她这身打扮,还有个学生样吗?”

        父亲的脸涨得比女儿的还红,他想要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女儿披上,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又不好行动。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沉甸甸地往下坠,才想起来自己拿着一兜水果。范四强转而面向老师,他看到年纪最长的那个戴着副银边眼镜,符合对和自己通话的人的想象,于是将水果递了上去,“不好意思,让老师们费心了,这点东西,实在……”

        两方推拉了几番,老师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了这个单亲父亲的面子,只好露出礼貌的笑容,连连道谢后接了过来。一直低头的范小珍突然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那袋东西,范四强才想起来,小珍好像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凤梨。

        最后的协商结果是,学校给范小珍提供一次补考的机会,如果每门功课都超过80分,就不给她记过。范四强拉着女儿的手连连道谢,女儿的手纤细又柔软,和妈妈那常年干活长满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

        父女俩单独相处的时间有限,范四强没有忍心用这点时间来苛责女儿,而是将手里剩下的十元钱都塞给了她,说:“照顾好自己,让爸爸省省心,下个月是你妈妈的忌日,我带你去看她。”

        “我的女儿小珍要参加奥数比赛,代表……代表整个年级呢。但车费需要家里准备,”范四强突然想起前一阵子一个工友在午餐的时候管几个要好的朋友借钱,说是他儿子要去参加奥数竞赛,筹备一下路费。范四强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这几个半大的孩子竟然也说谎了,尤其是那些孩子也许能一眼看穿这样的谎言,并且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不像那些戴着假面、懂得防备的大人,即便看懂对方在说谎,也会沉默不表,在背后将听来的谎话当作和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在,这几个孩子并没有质疑这个谎言,其实钱说到底还是花在了女儿身上,这差别不大的谎言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能过关的,范四强送了一口气。

        “所以,你把那一整个月傻子的饭钱私藏了,最后也没还给他?”白衿盯着范四强那张褶皱堆积的长马脸,语气没有一丝缓和。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我,我本来想说这个月我肯定把那笔钱补上,可是,可是没想到,工地出事了。有一个工人在高空作业的时候,没有做好防护措施,摔了下来,高位截瘫。监管局的人一来查,发现那个工友已经六十岁了,超过年纪了,就开始彻查。于是,工地就把五十五岁以上的人都先遣回家,我这大半个月都没活干……”

        “说到底,还是自私,”炮仗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但其他的几个人,做不到像这两个人一样冷漠又客观,尤其是肖憧,他看到范四强,自己父亲的身影就会浮现在眼前。他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因为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得知傻子的行踪:“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傻子不在家的?”

        “大概是半个月前……”范四强挠了挠头皮,开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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