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带血的糖果

杨钟离没有说话，闷闷的接过冰棒舔了一口，她不知道，他对未来环境没有什么感觉，从小杨钟离就是一个适应性极强的人，小时候爸妈动不动就把他送去亲戚家暂住，他都无所谓，反正到哪都睡的着，真正让他难过的对这里的舍不得，他舍不得呆了两年的学校，舍不得这里的槐花树，更舍不得一起长大的伙伴。

        但这些他是不能说不出口的，他不想让人笑懦弱，他吃下易梦送的冰棒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他的妈妈喜欢吃甜总喜欢买糖在家，她吃不完就会一把一把塞给他，可他并不喜欢，又一把一把塞给易梦。

        “那······你的《知音漫客》怎么办？”原本还说好替她藏一辈子的，果然诺言不能轻易许。

        “害。”易梦表情风轻云淡，“能怎么办？学校不能带，家里不能藏，你找个地方扔了吧，或者送给前街收废纸的老太太。”对于这些她格外想的开，拥有不了莫强求。

        “这一期你买了吗？”杨钟离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

        易梦微微一愣，才想起来今天是到刊的日子。暑假一到，她脑海里的星期数完全归零，忘的一干二净。她摇了摇头，一脸懵逼。

        “我买了。”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好你没买，我也看过了，就不要浪费钱了，我去拿来给你看。”

        “你不是不看漫画的吗？”

        “那么一大片塞在我书柜里，我能抗的住腐蚀？”杨钟离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控诉不言而喻。

        易梦笑了，她提了提手里的冰棒笑着说：“行，我先上去把冰棒放冰箱，你拿着书在楼下等我。”

        她蹦蹦哒哒的提着冰棒上了楼，在进家门前顺便含了颗他给的糖。门缓缓打开，易梦瞧见了阴沉个脸站在面前的妈妈，下一秒一记凌冽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我的话你是不是当耳旁风？都说了别跟那家人来往，不听，还拿人家糖，你贱不贱！”

        冰棒掉落在了地上，果糖的汁水顺着透明的塑料袋流在地上。易梦捂着脸，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因为她的嘴正慢慢往外面渗着血，刚刚一个寸劲她的牙齿咬破了她的舌头，水果糖的甜味混着鲜血的铁锈味，在味蕾上不停翻滚，奇妙又跳跃，这或许是易梦一生中尝过最奇怪的味道了。

        她的妈妈在看见女儿像电视剧里一样吐着血，登时吓的惊慌失措，一边找着手机给老公打电话，一边用袖子给易梦擦着血。

        而易梦则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到袋子上，出了神，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可好像······没有。

        杨钟离手里攥着刚买的《知音漫客》在树下踱着步等待易梦，看了看手表不由抱怨她为什么去那么久。结果没两分钟就看见她的妈妈拖着她跑下了楼，他的视力极好，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她满脸的血。他怔了一下，立马跑了上去，刚刚追上她们就已经上了出租车，他站在车窗外面，她在里面，他轻轻喊了一声：“易梦······”

        她转过头，他蓦然被吓了一下，只见她嘴里不断冒着血，手上捂着的纸巾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无法阻挡的血液滴落在脖颈又染红了衣领，她神情麻木的看着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出租车扬尘而去，他攥着那本《知音漫客》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后来易梦得知了咬舌自尽是不会死人的，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她在医院住了一晚上，听着外面爸爸难得和妈妈的争吵，换别的孩子估计会委屈巴巴的哭死，她没有，她盯着上面白晃晃的夜灯，想着要是能经常受伤就好了，她的妈妈就会担心她，不再打她。

        易梦的身子不算强壮，甚至要相对一般女孩瘦弱一些，常常因此感冒，但从来没有得过其他什么病，就连她膘肥体壮的弟弟也得过一次阑尾炎，她却除了流感病毒喜欢光顾以外，浑身上下健健康康，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妈妈才会时常骂她干骨头发烧，废物一个。所以易梦常常想，要是自己能生一场大病就好了，肝或者胃，再或者被人给撞了，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得到几天优待，她妈妈也不会找什么穿少了不听话的理由来打她。

        外面的争吵生渐小，易梦眼皮子也沉了下来，医院的消毒水味不好闻，但她很喜欢。

        当然，经此一遭她没有拿到杨钟离那本《知音漫客》，在当天夜里他们一家就离开了c市，14岁的易梦小小感伤了一下，随后迎来了强度仅此于高三的中三，用他们老师的话来说，好的高中是好大学的敲门砖，在中考分流50的情况下，好高中和好大学一样重要。

        晚自习从9点延续到10点，早到时间从7点提到6点半，易梦变的忙碌起来，连杨钟离的□□也是偶尔回复，回到家也是拿着英语资料背一段再睡，她不想变成爸妈嘴里上职高的废物。她的数学不好，补也补上去的那种，没有办法只能从语文英语上提，渐渐地易梦成了班里的一个极端，语文正数第一，数学倒数第一，语文老师逮着她的作文就夸，数学老师逮着她的卷子就骂。

        她却任尔东西南北风，反正就是学不动。时间到了初三下学期，还有一个月就中考，她和妈妈和平共处9个月，只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同时她还收到了来自q市的数学资料，上来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她差点忘了，他是数学年纪第一。

        中考结束，感觉一切良好，她和妈妈也因为一件“露不露”终于开了战，熟悉的竹条落在身上的时候，她知道，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不过这次，她打着打着突然流了一滴泪，满是愤恨的质问：“你为什么就是教不会？教不改？你就不能听话一点，顺心一点？实在不行，你就闭嘴，安静。”

        易梦搓着生疼的胳膊，认真的想了想她的话，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才能让她顺心，但是闭嘴好像并不难。

        初三结束的假期是格外漫长的，中考6月份，高中9月份，离了堆成小山的资料和作业，易梦的生活变的格外悠闲。她也掌握了与妈妈相处的真谛，不说话就没有矛盾，安静即是美，就算有时候苏翠忍受不住女儿的死气沉沉骂上两句，回应她的只有更沉默，一身怒气无处发泄。同时也因为易梦爸爸的不善经营，店里积压了许多存货，资金周转一下子成了问题，为了家里的开支和两个孩子以后的学费，易工拜托亲戚在新修的工程上介绍了个活。从此三五天不见得回来一次，而苏翠不得不去忙碌店里的生意，家里做饭洗衣打扫全部交给了易梦，两人相处时间少了，竟奇迹的良好相处了起来，这对于易梦来说又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往后很多年易梦都在想，或许有些人注定是不合适做母女的，她羡慕别人牵着女儿手一口一个宝贝的妈妈，她一定也羡慕别人家听话顺心事事强的女儿。

        例如她的侄女，她没事就要夸奖一番侄女的漂亮大方，聪明伶俐。这些词，从来不会出现在易梦的身上。

        假期大概过了一个月，某一天她瞧着院里那颗槐花树开的正好，正搭着梯子准备下以毒手时。底下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易梦低头望下去，阔别已久的杨钟离手里拿着红彤彤的一封邮件冲着她挥舞。

        趁着假期跟父母回来两天的杨钟离刚到院口就遇见送通知书的邮递员叔叔，正巧不巧，这封通知书上的名字是易梦。

        于是那一天，易梦接到了c市九中的录取通知书，在c市最好的中学是七中，九中位于次一等，但也是全市知名的重点高中，易梦运气不错，中考超常发挥踩着尾巴尖进了九中的大门。

        连她的初中班主任都说，依着她以往的成绩也就上个普通高中普通班，这次真的是走了大运了。她妈妈在电话里听的是心花怒放，当下就决定关了店铺，带着易梦和弟弟出去下了回馆子，在她眼里进了重点高中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大学。

        学历对于只有小学学历的她是一大遗憾，子女的好成绩约等于父母脸上的荣光，从白天到黑夜她的脸都是笑吟吟的，一个劲告诉易梦，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父母挣钱不容易别伤他们的心。

        在易梦印象里她很少笑，哦不，是很少对她笑，这让她一时诚惶诚恐起来，喝着碗里的汤，不停点头。

        不过很快，到了晚上回去，妈妈听到杨家儿子在q市以年级第一成绩考上了当地最好高中实验班的时候，顿时脸就垮了。

        易梦戚戚然，一言不发，沉默的躲进了房间。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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