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改

李青颜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要对自己有多么大的偏见，才会从自己不能穿高跟鞋直接推断到自己不会做设计稿。

        意识到程之阳是真的不相信自己是这份稿件的设计者，并且这个想法会给公司带来严重的后果，李青颜决定控制情绪，跟他好好解释。

        “我去年毕业以后一直在吉祥设计公司做建筑设计师。之前因为另一幅作品“风情古城”获过建筑设计奖，也因此获得了这次参加招标的机会。”

        “设计过程中，我和刘主任一直保持着视频沟通，刚刚对稿件做修改，也是我当着刘主任的面，在你们办公室一个人改的。”

        “”

        这个解释听起来倒是有理有据。

        程之阳打量似地看着李青颜，若有所思。

        小姑娘穿着白色雪纺衫，底下配了条藏青色七分裤。昨晚全部盘起的头发现在被扎成马尾，怎么看都像一个刚进校门不久的大学生。

        那双不容忽视的杏眼晶晶亮，倒确实很有些艺术的灵性。

        “那你怎么又去参加公关活动了呢，跟设计工作不冲突么？”程之阳垂下眼眸，问道。

        那不是我们公司没有公关部么。

        总共就八个人，女的还只有我一个。

        李青颜在心里无情地吐槽。

        可照实说他又会对公司的规模起质疑，李青颜寻思着，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我跟你说，我就参加过这一次活动。本来确实是应该公关部去的，”李青颜停了一下，显得颇为无可奈何，“但大家非推选我去，他们都说——”

        李青颜两手一摊，“都说我美若天仙，公司颜值担当舍我其谁？”

        程之阳：“”

        他掀起眼皮，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孩儿，似乎在想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

        眼见女孩儿一本正经，还有些小得意的模样，程之阳轻扯嘴角，讽刺道：“你们公司同事的视力都不好？”

        李青颜：“？”

        你！视！力！才！不！好！呢！

        你！这！个！睁！眼！瞎！

        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但程之阳果然没再问公关部的事了。

        但眉宇轻折，似乎还是没能彻底相信，这稿子是她李青颜独立完成的。

        李青颜决定向程之阳的粉丝刘主任学习：摆事实，列数据。

        “你不知道吧，本人不才，毕业于东城大学的王牌建筑系。”

        “而且当年毕业成绩，全院第一。”

        工作后，李青颜很少向别人提及这事，现在突然提起，脸上的自豪感没有少掉半分。

        “当年学校只有一个去美国继续深造的机会，直接就给了我。”

        “当然了我最后哈没去。”

        本来还昂扬的气势，说到最后一句，突然就声音变低，底气也显得不足。

        李青颜眼神黯了一瞬，然后有些心虚地瞥了程之阳一眼，似乎不太想让他在意后面的话。

        程之阳以为她又有新的戏码要演，干脆放下稿子，往椅背上闲闲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哦？那你为什么不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

        那一瞬间，李青颜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熟悉的痛苦在胸腔间快速弥散。

        也只是在一瞬间，李青颜将这种感觉拼命压在心底，脸上仍然是惯常的漫不经心。

        “我嫌太远了，不行么？”

        李青颜撇了撇嘴，“而且这是重点么？重点不应该是‘我可以去’么？”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随后，响起程之阳修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他微微皱眉，目光在李青颜脸上轻轻扫过，似乎在分辨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半晌。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像是在心里默默博弈。

        最后到底还是李青颜先打破了，这已经被凝固住的沉默。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我从来不说谎。”

        程之阳：“”

        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那今天早上迟到说谎的是谁？”

        “什么？”，脑子好不容易转到程之阳的思路上，李青颜一下子义愤填膺起来，“你还好意思提这事？”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三八啊，我几点出门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整天工作那么忙，这会儿倒挺有闲心啊？”

        “你迟到怎么就跟我没关系？”程之阳停下指尖的动作，“我们不是一起开会么？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啊？”

        “我”李青颜一噎，接着说道，“早上我确实迟了，也确实不对。可迟到这几分钟，我也没杀人放火，你也不至于把我说得这么罪大恶极吧。”

        停顿了一下，李青颜努力让语气平静，“你知不知道中华美德里，有一项叫‘宽容’？”

        “哦。”程之阳说，“那你知不知道，中华美德里，还有一项叫‘诚实’？”

        李青颜：“”

        “拜托你以后说谎的时候动动脑子，好不好？”

        “还六点钟出门，”程之阳笑得有些轻佻，似乎极为不屑，“两个多小时都到不了，这种理由只有你们老板才会信。”

        “我们老板怎么了？我们老板一点都不比你差！”

        对于程之阳这个平时眼高于顶，都不屑于多看她一眼的人，这会儿竟然会跟她接茬吵架，李青颜表示很吃惊，但也丝毫不示弱，“人家最起码知道，什么叫‘看破但不说破’。这才是做人的终极智慧，你懂不懂？”

        程之阳：“”

        -

        程之阳也想不明白。

        自己工作时间这么紧张，为什么还要在这儿跟一个小姑娘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

        眼前的小姑娘摩拳擦掌，火力全开，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跟他第二轮pk。

        程之阳额角一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实在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程之阳把设计稿侧过来摆在桌面，开门见山道：“下面改稿吧。”

        正要继续据理力争的李青颜:“？？？”

        怎么就突然开始改稿了？

        帐还没算完呢。

        李青颜站在桌边暗自犹疑，就见程之阳拿着笔在稿件上勾画了两下，又抬起头，一脸不耐的样子，“你站在那儿能看得见？我跟你说，下面要改的地方我只讲一遍。”

        真想把他打一顿。

        李青颜情不自禁地就挥起了手，对着他的头顶做了个敲击的动作，像自我安慰般，解了解心头恨。

        几乎同时，程之阳像是有感应，抬头看过来。

        就见李青颜蓦地收回手，往四周望了望，一副君子坦荡的样子。

        怕程之阳往下追究，她赶紧往前走了两步，用手撑在桌上，然后身子前倾，将脑袋凑到修改稿前。

        “好，讲吧。”

        一股甜甜的水蜜桃香味迎面扑来，带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程之阳抓笔的手莫名一紧。

        少女的脸庞离得很近很近，近到他能看清楚她脸上细软的小绒毛。

        白皙的脸蛋因为之前情绪激动还带着些红，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眼尾微弯，澄澈动人。

        程之阳盯着女孩儿浓密卷翘的眼睫，忽然之间，忘了自己下面要说什么了。

        “第一点从哪里修改？装饰的花纹要换么？”李青颜专心盯着稿子。

        说话间，女孩儿额头有碎发滑下，在空中轻轻飘荡，明明离程之阳的脸还有几寸的距离，程之阳却觉得自己的心，被那发丝撩得有些痒。

        沉默。

        诡异的沉默。

        久久没听到回音。

        李青颜朝旁边看去，“你倒是说——”话啊。

        目光蓦地就撞进男人专注的眼神里。

        心跳戛然而止。

        男人黑发落至眉间，鼻梁高挺俊秀，一双漆黑的瞳仁似墨染，正定定地看着她，看不出情绪。

        窗外暖暖的阳光，给他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内勾外翘的桃花眼里，闪出温柔的色泽。

        事实证明，这种自带深情效果的温柔最致命，李青颜看着他眸子里清清楚楚的自己，心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揪紧，呼吸都窒住。

        时间在这一刻被定格。

        过了好几秒，李青颜才晃过神来。

        为了掩饰尴尬，她抬起手捋了捋碎发，想一起放在耳朵后面。

        指尖划过滚烫的脸颊，李青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已经烧了起来。

        这房间的空调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热。

        程之阳也感觉到些许的不自在，他极力压下心间陌生的悸动，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身子。

        他移开目光，指着设计稿，睫毛微颤，“是从这里改吧。”

        嗓子莫名有些干渴，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沙哑。

        李青颜：“嗯。”

        程之阳边看边改，很快就进入专注的工作状态。

        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人隔着桌子，一站一坐，都倾着身，往放在中间的修改稿上凑。

        ——却又在无形中保持着一段距离。

        之前那一丝极浅极浅的暧昧与旖旎，与窗外天边舒展的白云一起，逐渐消散，很快无影无踪。

        -

        再次修改的事宜终于说完了。

        虽然要改的不多，但一起弄完，估计最少也要一个小时。

        李青颜疑惑地盯着程之阳：“这都是你当场想出来的？”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自己刚做的修改稿，他是不可能提前看的。

        可理解力、反应力这么快，让当年她这个东城大学建筑系的学霸情何以堪？

        难道中午那个短头发的女员工说得是真的？

        他真的有一个超快速处理文件的最强大脑？

        李青颜皱眉，做苦思冥想状。

        程之阳抬睫看她：“你不信？”

        “不信。你不是在商学院读金融的么？”

        李青颜虽然心理上已经败了，但面子上不能这么轻易认输，“怎么会对建筑设计这么了解？”

        听到这句，程之阳有些意外地看了李青颜一眼，“你对我了解还挺多。”

        李青颜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知道他读的学校、专业。

        突然就被他这与生俱来的自信惊到，满脑子都是呐喊：

        谁要了解你啊。

        这都是我刚刚吃饭的时候听刘主任说的。

        而且不是我要问，是他自己说的。

        因为想说的太多，嘴里反而一下子发不出音来。

        程之阳倒是很淡定。

        “学科虽然不同，但是思考方法是一样的。”

        “最重要的就是把结构框架搭好，了解到每一步的关键点，然后举一反三。”

        李青颜：“？？？”

        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改稿就改稿，怎么又突然教学了？

        等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解释，为什么设计稿能分析得这么快，李青颜只想给他个白眼。

        装逼谁不会？

        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

        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吵。

        程之阳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把稿子递给李青颜，“你先去改吧，改好拿给我看。”

        “还要在这儿改？”

        接过稿子的手一顿，李青颜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嗯，新的报表直接发我邮箱。”

        程之阳沉浸在电话里，没有再理李青颜。

        等过了两分钟，程之阳挂了电话，发现李青颜还在桌前站着。

        “你怎么还不去改稿？”

        “我能不能晚上回去改，我还有事呢。”李青颜的表情很郁闷，“我都跟朋友约好了——”

        “这个明天就要用。”程之阳低头翻看文件，“你现在就抓紧时间改，改完再走。”

        “可改完就来不及了。”李青颜盯着他的头发，心里焦急万分，“我之前特意跟你们这边打过招呼，要早点走。”

        “我朋友在等我，我晚上还要去看我姐。去迟了，我姐都要睡了。”

        “”

        程之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不敢相信地睨了李青颜一眼，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所以我说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

        “跟朋友、姐姐少见一面又怎么样，会死么？”

        “会死。”

        李青颜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认真道。

        程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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