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开工

车停好后，李青颜下了车。

        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前面的步子走得还算顺畅，直到来到白色玉石台阶前。

        台阶不多，大概五六层。

        但是李青颜刚拄拐杖，右腰下侧又不太好动弹，所以上台阶有些困难。

        “我背你吧。”

        黑沉夜色里，程之阳的眼睛更显得深邃，他的目光直直落在玉石台阶上。

        “不用。”李青颜拒绝得很干脆。

        她看着那几层像大山般挡在面前的阶梯，呆愣了几秒，最后深吸一口气，直接将拐杖撑在上一级台阶，挪动起身体。

        程之阳站在后面，想伸出手去帮忙，可似乎感受到她内心的拒绝，终于还是把手放下，垂在裤子两侧。

        他的脸在背光处，轮廓被勾勒得更加冷隽，神色隐晦不明。

        几层台阶上了五分钟，李青颜额角又开始出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

        进了门厅，她径直就往最近的餐厅椅子边走去。

        唉，实在走不动了，必须坐下先缓一会儿。

        偌大的餐厅安安静静，头顶的水晶吊灯被打开，亮得刺眼。

        因为餐厅的椅子是全实木的，比较硬，所以李青颜坐下的时候，腰不能直接靠在椅背上。

        重力的挤压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就在这个时候。

        腰间突然传来柔软的感觉。

        仿佛就是眨眼的一瞬，自己骨头间挤压的感觉一下子全都消散。

        李青颜诧异地回过头去看。

        是程之阳。

        不知何时，他从沙发上拿了两个靠枕过来，一个贴放在椅背上，另一个放在她的右腿根部下侧。

        此刻，他正用手腕支撑着自己的右腿保持抬起的姿势，好将靠枕往里放好，同时手掌蜷缩成拳，非常注意地保持距离，一丝也没有碰到腿部。

        “”

        李青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不仅仅是惊讶。

        她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有一道暖流正在徐徐划过。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照顾人来却可以这么细心，而且

        真的还挺绅士的。

        从医院固定需要按压，到现在摆枕头，他始终照顾到她——做为一个女生的心情。

        李青颜心里的起伏澎湃，程之阳并不知道。眼前的他并没有分给她半分目光，而是低头专心调整抱枕的位置。

        冷白的肤色，凌厉的脸，黑软的碎发散落额前。

        他的双眼皮褶皱很深，呈扇形般向眼尾荡开。

        细薄的眼皮垂下，李青颜能清楚地看到他鸦羽般的睫毛微翘，根根分明。

        脸莫名开始发烫。

        李青颜觉得心像被什么揪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大概是是觉得位置调整好了，程之阳站起身来。

        “这样坐可以么？”

        “嗯。”

        李青颜别开眼，不经意般，抬手扇了扇自己的脸颊。

        好热。

        “你等我一下。”程之阳拿起之前摆在餐桌上的袋子，转身进了厨房。

        李青颜：“？”

        这又是要干嘛。

        程之阳去厨房洗了手，拿着餐袋一阵摆弄，最后端了碗骨头汤，放在李青颜面前。

        “我们酒店餐厅24小时都上班，我让他们给你做的。”程之阳一边说，一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快吃吧，你不是饿了么。”

        冰冷的声线，淡漠的语调，没有一点与说话内容相符合的温情。

        就像在例行公事，或是照本宣科，完成医生布置的作业。

        可李青颜还是太震惊了。

        她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碰都没碰眼前的汤匙一下。

        “你吃错药了么？还是”她飞速瞥了眼热气腾腾的骨头汤，“还是里面下毒了？”

        程之阳：“”

        他的脸部线条一下子收紧，像看神经病一样打量着李青颜。

        这样的眼神，今天晚上李青颜已经看到了好几次。

        “我吃错什么药，那些消炎药不是医生开给你的么，”他哂笑，“倒是你，吃药的时候看说明书，别吃错了。”

        李青颜：“”

        看对方一直没有动静，程之阳伸手过来，似乎准备将碗端走，“怕有毒是吧，你不喝我喝。”

        “哎哎哎，别啊，我喝。”李青颜赶紧护着碗，小声嘀咕，“不就吐槽吐槽表达下内心的惊讶之情么，犯得着这么严肃。”

        她低下头，拿起汤匙。

        一股浓香扑鼻而来。

        眼前的排骨汤热气腾腾，软嫩的排骨和雪白的萝卜在碗里闪着油花，显得格外诱人。

        突然之间，李青颜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饿了。

        反正在他面前从来就没什么形象，李青颜大快朵颐了起来。

        “医生说你要多喝骨头烫，还有蛋白质的食物。后面我会让王嫂每天给你做的。你要想吃什么，跟她说就好。”

        “哦。”李青颜低着头。

        可能是嘴里嚼着排骨，回答听起来有些含糊。

        时间分秒流逝，餐桌又重新变得沉闷。

        李青颜一勺一勺地喝着汤，心里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心思细腻的程之阳好恐怖。

        即使知道他就是在毫无感情地执行医生的嘱咐，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他是不是暗地里在酝酿什么大招，要在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上一刀。

        果然，程之阳根本不适合走温情路线，即使是被迫的。

        与其胡乱猜测，不如主动出击。

        李青颜突然抬头看向程之阳，带着讨好的笑容，“您突然这么照顾我，我内心实在不安，喝着排骨汤都有负罪感了。”

        程之阳正看着手机，似乎在处理什么文件。

        闻言，他抬头望向李青颜，只见她手举着大骨头，吃得一脸餍足，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出哪里有负罪感。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些讥诮，眼神里无波无澜。

        “你摔伤我有责任，不会推卸的。”

        李青颜：“”

        这个回答好官方哦。

        “也希望你好好休养，医生的嘱咐都能做到。”程之阳一双黑眸直视她，带着些警告的意味，“最好不要让伤情恶化，引起我们之间不必要的纠缠。”

        李青颜：“”

        这句完全没有温度可言的话，让她的心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我就说嘛，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么关怀备至，原来是怕我恢复不好，找他碰瓷。

        李青颜的不安彻底消除，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感叹，连我摔个骨折，他都能迅速运用工作思维，进行责任划分，不愧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程之阳。

        李青颜眼睛弯成小月牙，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不错，有责任，有担当，新世纪的好小伙。”

        程之阳：“”

        -

        一顿风卷残云，李青颜满足地抹了抹嘴。

        她假模假样道：“我来收拾下碗筷？”

        正在埋首手机工作里的程之阳抬起头：“这个王嫂明天会来清理。”

        “那好，我先上去了哈。”李青颜飞速答道，她低头看了眼手表，没忍住又感叹了句，“你工作真拼，小心猝死啊。”

        程之阳：“”

        对她时不时口出惊人之语已经习惯到麻木的程之阳站起身，淡淡道：“我背你上楼梯。”

        啊？

        李青颜不知道他脑回路怎么能转得这么快。

        本来就比较抗拒陌生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再加上眼前这位还算是有些讨厌的陌生人，李青颜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张口就答道：

        “不用，我自己能走。”

        拒绝很容易，上楼梯是真的不容易。

        上二楼的楼梯相比之前更长，台阶也更高，

        而那个短层楼梯已经是李青颜的极限了

        李青颜看着眼前向上的红木楼梯，脸深深地苦着。

        这抬脚往上跨的每一步，都深深扯着自己受伤的骨头神经啊。

        “上来吧。”程之阳面无表情，在她身边半蹲下来。

        事到如今，李青颜也不再矫情，小心翼翼地弯腰趴在他背上。

        为了不跌下来，她用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但又尽量抬高头和脖颈，和他的背空了好大一段距离。

        这个姿势在行动过程中并不好保持，上升的晃动中，李青颜只能把头又垂下，靠在他的左侧肩上。

        清冽的薄荷味清晰地传到鼻尖，带着陌生的男人的气息。李青颜一下子觉得好不自在。

        脸颊不经意蹭到男人柔软的黑发，轻轻的，痒痒的。

        李青颜屏住呼吸，微不可察地把脸往旁边移了移。

        上楼梯的过程中，李青颜的身子几次往下掉，程之阳停下来，又将她往上背了背。

        他确实很有风度，两个手紧握成拳，抵着青颜的大腿，一直很注意避免自己的手不小心碰到她。

        心头一暖。

        即使知道他是没有感情就事论事地在解决问题，李青颜仍然止不住在心底深处，为他这微小的细心，生出丝丝感动。

        她偷偷瞥向程之阳。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颜。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那眼尾荡开的双眼皮褶皱像是能伸到人心里去。

        头顶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纤长的眼睫毛上，在下方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眼睛里的情绪看不真切。

        李青颜在心里感叹，上天真是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啊。

        整个侧脸的轮廓像被人精心雕琢过，毫无瑕疵。

        那精致的下颚线，连着脖颈向下，喉结清晰性感

        李青颜的脸突然又烫了起来。

        想什么呢。

        像是突然惊醒般，李青颜蓦地收回目光，在心里懊恼起来。

        是不是受伤了，人就会变得脆弱啊。

        不然自己怎么大晚上的，老容易被美□□惑啊。

        -

        到了李青颜的房间，程之阳把她靠着床边放下，拉过叠好的被子，让她倚在上面坐着休息。

        “太谢谢你了。”此时李青颜的心里满满都是感动，情真意切地关怀道，“很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程之阳表情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他径直走到李青颜写字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

        李青颜小鹿眼瞪圆，犹疑地问道：“你坐那儿干嘛？”

        程之阳没有看她，自顾自拿出手机，一副准备开始工作的架势，“你的修改稿还没有完成，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我需要在旁边督促你完成。”

        “”

        李青颜发誓，自己回房间是真的想到要把修改稿弄好的。但是她现在只想歪靠在床上，先歇个十分钟。

        因为，大腿根部的骨头，连带着上面半边屁股，是真的很疼。

        李青颜不想跟他把痛感说得这么细致，她语气小心翼翼，试图和他商量，“那个不用你看，我自己一会儿就可以改好。我想先休息一下。”

        “不可以，你已经超时了。”程之阳的语气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可是我受伤了。”李青颜很委屈。

        “你伤的是骨头，改稿子用的是脑。”程之阳淡淡道。

        “”

        “我再给你拿个撑板放电脑，你身体侧过来靠着枕头，不会压到骨头。”程之阳边说边拿。

        他的心思依然如泉水般细腻，可李青颜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情。

        刚刚那些脸红心跳的感觉已经全部撕成碎片，飘散在空中，每一片都在嘲笑李青颜的自作多情。

        以为人家是因为愧疚细心照顾，没想到所有铺垫的目的都在这儿等着呢。

        又是那份阴魂不散的稿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认命的李青颜默默接过撑板，还想垂死挣扎再说点什么，程之阳率先把她所有能想到的理由全部堵死：

        “刚刚汤也喝了，骨头也吃了，你也不用担心改稿的时候会饿晕了。”

        “”

        “马上快五点了，七点半之前必须给我。”

        “是必须。”

        李青颜：“”

        此时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只生活在牧场的大黄牛，画面生动无比。

        大黄牛饱饱吃完一顿草正高兴呢，转眼就见主人翻脸用鞭子抽打，“瞎想什么呢，赶紧去干活。给你吃草，就是让你有劲干活！”

        还能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青颜红红的小脸气到两个腮帮子都是鼓的。

        她咬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任命般地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手提电脑。

        “帮忙拿一下，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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