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道歉

医院里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一闪而过的。

        感觉就是不停抱着笑笑去姐姐那儿喝奶，然后换换尿不湿什么的，一抬眼，天都黑了。

        姐夫也没有一直在家休息，从早上来送萝卜汤让姐姐通气，到中午送鱼汤，晚上送鸽子汤，他也在家里厨房一直忙碌着。

        晚上刚吃过饭，姐姐就催着李青颜回去，生怕耽误她的工作。

        “哎呀，放心吧，姐。”

        李青颜站起身，把链条包跨在自己肩上，“我这么大人了，心里有数。”

        旁边的姐夫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啊，颜颜。”

        “客气什么，那是我姐。”

        一边说着，李青颜一边往外面走，迎面和中间床一位洗完碗回来的老太太差点撞上。

        李青颜脸色一变，赶紧刹住脚步。

        老太太惊呼一声，也及时收住了脚步。

        她望着李青颜的脸，有些疑惑，“你是隔壁那床的？”

        李青颜还没来及开口说话，老太太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哎呀，你们那儿简直太安静了，我都以为没人。”

        像是想到什么，老太太面露歉意，“诶，我们家今天来了好多亲戚，说话声音大了，吵到你们了吧。”

        “真对不住啊。不知道你们这儿有人，没拉开帘子看”

        李青颜：“”

        老太太说是在道歉，嗓门却特别大，眼睛还不住往自己病床上的儿媳妇瞟，仿佛就是特意说给她儿媳妇听的，言下之意：“你看你多幸运，我们家对你多好，再看看隔壁这家，多可怜。”

        李青颜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愿和老太太多纠缠，争到最后，还不是伤姐姐心。

        她余光迅速瞥了眼后面姐姐的方向，直接打断老太太的话，“没事没事。”

        说完，就加快脚步往前走。

        转身关病房门的时候，她无意瞥见第一床被家里三四个人众星拱月的产妇，心里更沉了。

        直到走出医院大楼，李青颜的脚步才放慢了下来。

        不用再在姐姐面前强颜欢笑，她的脸终于垮下来，写满了伤心与沮丧。

        从昨晚跟周爱兰争执开始，她的心就始终有块地方堵着，即使后来被忙碌压了下去，此刻却又不可避免地重新浮上来。

        偌大的医院里，也许只有姐姐的角落是最冷清的。

        与别处洋溢着家庭幸福感的热闹不同，姐姐那里连忙碌都是无声的。

        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

        李青颜揉了揉眼睛，抬头望向黑茫茫的夜幕。

        今晚天气真好。

        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挂，旁边散落着几颗璀璨闪亮的星。

        李青颜鼻头突然一酸。

        这么美好的夜晚，姐姐却没得到应该有的关怀和爱。

        那一刻，她突然好想爸爸妈妈。

        她们的爸爸妈妈。

        以前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是那么疼爱她们姐妹俩，视她们为掌上明珠。

        可现在

        只有姐妹俩相依为命。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姐姐现在生孩子的状况，一定会非常伤心，非常自责，没有把姐姐照顾好

        “对不起。”

        视线开始模糊，李青颜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她看着天上的星，在心里对爸爸妈妈说：“你们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姐姐。”

        -

        医院门口的街，人不算多。

        李青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踱着步，忽然就不想直接回星北——那个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忙碌的地方。

        她想要释放自己郁闷的心情。

        她想去小雅清吧。

        小雅清吧在东城大学附近，是上学时的一个学姐开的小酒吧。里面规模不大，但是环境雅致。

        每次李青颜和顾欢碰上高兴或者难过的事，都喜欢一起去喝杯果酒，坐着聊聊，排遣心情。

        李青颜拿出手机，想约顾欢一起，可想到自己此时的心情，又默默收回手机。

        太过沉重的情绪，还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化解吧。

        -

        到小雅清吧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推开门，里面光线有些暗，时不时有带着色彩的射灯从脸上掠过。

        今晚人不多，只有中间的位置坐满了，旁边的位置顾客零零星星。

        李青颜径直往里走，刚准备找个偏点的位置坐下，却无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欢？！

        顾欢一个人坐在吧台，旁边站着的是老板岳学姐，两人都是背对着李青颜。

        “好了，不能再喝啦，我知道你最多两杯果酒的量。”岳学姐拍拍顾欢的肩，劝道。

        “没事，我自己能喝多少心里清楚着呢。”说完，顾欢又要拿杯子。

        岳学姐和她也很熟稔了，按住杯子，犹豫片刻问道：

        “是景一铭回来了么？”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李青颜倏然一愣。

        她整个人顿住，呼吸也不自觉屏住，怔怔地望着顾欢的背影。

        顾欢整个背影都僵了下。

        下一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她摇了摇脑袋，很不在意地挥挥手，“这人谁啊，我早就不认识了。”

        她放下手，语气有些自嘲，“他才不会回来呢，一年多了，以前的事他早忘了。”

        顾欢说得随意，李青颜却知道她的心痛，她定定地看着吧台，只觉得眼睛发涩，似乎又要湿了。

        今天怎么回事？自己这么容易哭。

        岳学姐仔细瞅着顾欢的表情，确认她不是因为这事，语气放松了下来，“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哪有班上啊，我们周刊被封杀了，我每天都没活干。”顾欢提到这个很是失意的样子，又想拿酒杯，“估计我不久就要转行了。”

        知道当记者是顾欢一直以来的职业追求，岳学姐叹了口气。

        她不好再往下问，便换个话题，“那青颜呢，我喊她来陪陪你。”

        “别喊！”

        顾欢醉意朦胧的眼睛忽然清醒，“她最近封闭在工地，忙着呢。”

        “而且”，顾欢声音低下来，“她自己也一堆烦心事呢，她不说，但是我知道。”

        正要上前的李青颜脚步一顿，忽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清吧里昏暗的灯光流转，照得她一双杏眸忽明忽暗，本来就有些黯然的脸庞显得更加灰败。

        到处弥漫的调酒香窜进鼻尖，李青颜垂在两侧的手掌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掉头离开了。

        身后是顾欢带着宽慰的声音。

        “好了，我不喝了，前面只喝了一杯。”

        “我坐一会儿就走。”

        -

        虽然是晚上，没有太阳的直射，但空气里的闷热却一丝没少。

        李青颜一个人游荡在失落的街头，觉得自己就像孤魂野鬼。

        即使旁边不停有人擦肩而过，街边的小摊小贩也格外热闹，可李青颜还是觉得自己跟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终于，她决定结束这漫无目的的飘荡，去超市提了一大袋啤酒，准备回星北饭店的房间里一醉方休。

        经过几多折腾，李青颜到星北饭店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不同于街上的喧闹，地处远郊的星北饭店里，很是寂静。

        李青颜走在林荫小道上。

        两边昏黄的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有蚊虫聚集在光源乱舞。

        李青颜想着心事，低头向前慢慢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转过最后一个弯，再往前几米就是酒店大厅了。

        李青颜无意间抬头瞥了眼，却突然怔住了。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昏暗光线下，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却异常清晰。

        他上身穿着件黑色衬衫，平整挺阔，下面是修长笔直的黑色西装裤，乍一看去，整个人像是要融入这茫茫夜色当中。

        李青颜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个点，他怎么会在这儿。

        似乎等了很久了，他的头微微低着，脚尖有些无聊地撵着地上的影子。

        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还有这样孩子般的动作。

        李青颜唇角翘起，又转向看他微垂的脸庞。

        清冷月光下，他的皮肤更显冷白，微微泛着淡淡的光。

        脸部线条似剪影，依旧完美清晰。

        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精致流畅的曲线一路向下，划过性感的喉结，最终没入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

        莫名有种禁欲的气质。

        李青颜舔了舔唇，突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像是有感应一般，一直看着地上影子的男人在此刻倏然抬头，清亮的黑眸直直向李青颜看过来。

        李青颜：“”

        心蓦地一紧，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相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想着这么晚他还过来，应该是找秦经理有什么急事，李青颜便没再在意，自然地把目光收回，低头径直往前走。

        程之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目光沉沉，毫不遮掩。

        可李青颜却没有再抬头，马上就要从身边擦肩而过了，也没见她有一点放慢脚步的意思。

        程之阳：“”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李青颜心情很沉重，只想着早点回房间一醉解千愁。

        他还在心里思考着下一秒李青颜停下来、问他找她什么事的时候，他该怎样措辞开场。

        却见李青颜已经头也不回地经过他身旁两步远。

        程之阳：“”

        “青颜。”

        他盯着女孩儿娉婷的身影，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

        沉浸在烦闷心事中的李青颜，并没有在意自己越过了程之阳。

        行色匆匆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这声音很好听，在寂静的夜色里，像雨击玉石，干净清冽。

        李青颜整个人都怔住。

        印象中这个男人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而且叫的是青颜。

        以前都喊她李设计师。

        磁沉的嗓音从耳朵一路窜到心间，酥酥麻麻。

        李青颜莫名有种被撩的感觉，心不受控制地微微悸动。

        在心里很使劲地鄙视了下自己，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慢慢转过身，轻飘飘地睨了程之阳一眼，“干嘛？”

        男人狭长的黑眸沉沉盯着她看，“没见我在这儿等你么？”

        “你在等我？”

        李青颜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本能性地左右转头看看，确定周围没其他人，才大约相信了他确实是在这儿等她的事实。

        但还是很诧异。

        “你在这儿等我干嘛？”

        程之阳向前走了几步，在她身前站定。

        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她今天晚上有些怪，说不上来的怪。

        虽然说话语气还算正常，但就觉得她浑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她姐姐不是生产顺利、母女平安么？为什么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呢？

        想起那天她跟蒋玲说起姐姐生产时的笑脸，程之阳眉宇间微微有些疑惑。

        “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说话，李青颜有些不耐烦了。

        “没事我先走了啊。”李青颜只觉得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情应付他。

        “你姐姐，还有孩子都好吧？”

        看李青颜转身要走，程之阳终于开口，问得却很犹豫。

        “都好啊。”

        李青颜眼睛睁得大大的，实在有些莫名，“你不会在这儿等着，就是要问这个吧？”

        “打个电话，发条微信不是更方便。”

        她一脸诧异地望着程之阳。

        心里更奇怪。

        他怎么会有兴趣问这个？

        沉沉夜色里，程之阳面色难辨。

        他想告诉她——

        我来，是想和你说之前设计改动的事。

        我想和你道个歉。

        当面。

        可眼下对上女孩儿清凌凌的眼睛，程之阳突然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近到李青颜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薄荷香。

        沉默在两人之间笼罩。

        李青颜莫名觉得这氛围有些怪。

        直到有风轻轻吹过，旁边的树影摇动，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李青颜才回过神来。

        她已经等得耐心耗尽，干脆直接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那一瞬，手腕却突然被什么攥住。

        李青颜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整个身体都被这股力量拽着往回，直到最后撞进一个厚实又温暖的胸膛。

        “”

        李青颜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男人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和他紧密相贴，甚至能感觉到薄薄衣料下身体的热度。

        过了好半晌，她抬起头。

        程之阳的脸近在咫尺。

        那双桃花目内勾外翘，本身就水润含情，只不过因为平日淡漠冷峻，而硬生生被压住。

        此刻，他直直地看着李青颜。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的原因，李青颜竟然觉得那双深黑的瞳仁泛着温柔的光泽，像有吸力的漩涡，将李青颜裹挟进去。

        李青颜心口一窒，突然就觉得周围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满是情绪的黑眸，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周围的空气开始凝固，温度越来越高。

        男人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鼻唇上，与自己的呼吸气息暧昧交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李青颜就觉得程之阳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看着他喉结滚动，似乎在做吞咽的动作，锋利线条带着男人的性感，李青颜觉得心都被揪紧。

        男人的薄唇似乎就要贴上，李青颜的唇微张，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就在快要贴上的那一瞬，男人像突然晃过神，往后退了退，又松开她的手腕。

        “抱歉。”嗓音是从没听过的喑哑。

        李青颜一怔，从刚刚旖旎的氛围里清醒过来。

        想着自己刚刚竟然忘记退让，顿时觉得有些羞耻。

        她也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望向别处，神情颇不自然，“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两人之间又重新回到安全距离，李青颜觉得呼吸都变得顺畅。

        等了两秒，男人终于开口了，

        “我来是想和你——”道歉的。

        为昨天做决定之前没有和你认真沟通而道歉，为让你觉得自己不够尊重而道歉。

        许是从没道过歉，最后的词句卡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程之阳下定决心要说出来的时候，不远处走廊却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李青颜本能地转头望去。

        程之阳见状，也没再往下说。

        走廊那头是酒店两个员工在说话，他们边说边走，丝毫没往李青颜这边望。

        李青颜看了两秒，就回过头，撞上程之阳还在看着她的目光，蓦地一愣。

        似乎才想起他刚刚话只说了一半，眼睛眨了眨，突然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你找我干嘛了。”

        程之阳的心一凛。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李青颜。

        所以你会接受我的道歉么？

        “是奶奶要视频，所以你过来的吧。”

        神色早已恢复正常的李青颜边转身边说，“你跟我去房间吧，反正也不能在这儿视频。”

        程之阳：“”

        他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松下来，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走了两步，李青颜感觉身后没动静，又回头看。

        “还愣着干嘛？走啊。”

        程之阳原地默了两秒，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抿了抿唇，还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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