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一中偶遇，小余告白

　　翌日。
　　大清早，甄明珠和岳灵珊还正睡着呢，就听见马招娣和岳南田的说话声。
　　“说着不同意，大清早又起来擦窗户，你这人咋就这么别扭呢？”
　　马招娣的声音。
　　“女大不中留，这事情是我能做主的吗？”岳南田声音闷闷地接话，“我告诉你可不要高兴太早了。李家那是什么条件？祖上给慈禧太后做糕点的，那公司开的大，真就能看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咱不说其他，就结婚的事情都难办，人家去的全是各界富豪成功人士，咱们这边呢，家里就一个文化人，中学老师。”
　　“……那又怎么样，是他儿子看上咱闺女的，又没求着跟他！”
　　“话是这样说，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吗？古人都讲究门当户对，那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你事多。”
　　“得得得，不说了。”
　　夫妻俩眼看着又得吵起来，打住了。
　　甄明珠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耳听见岳灵珊翻身的声音。
　　“醒了啊？”
　　她笑了一下，主动问。
　　岳灵珊穿着睡衣坐起来，看着她的神色颇有些郁闷，“钱就那么重要吗？”
　　甄明珠懵了一下。
　　岳灵珊叹气道：“就李成功他们家，我知道很有钱啊，可是我从来都没怎么花过他的钱，还不行吗？我将来要结婚的对象是他，也不是他家里人，更不是因为他家里有钱，我才喜欢他的。”
　　甄明珠笑笑，“我知道。”
　　“简直烦死了。”
　　岳灵珊掀开被子，有些气恼地说。
　　甄明珠想了想，开导她，“先别胡思乱想了，今天不是要见面了吗？”
　　“嗯。”
　　岳灵珊舒口气，起床换衣服。
　　甄明珠也跟着起床，穿衣服洗漱。
　　等两个人打理好之后，马招娣已经将饭菜端上桌了。
　　甄明珠拿着筷子看了一眼，笑着说：“大清早就吃这么丰盛啊？”
　　马招娣煮了红枣莲子稀饭，蒸了一笼木耳豆腐粉条馅的菜包子，此外还炒了两个菜切了一盘火腿，碗筷盘子将长方形的小餐桌差点要摆满了。听见甄明珠问话，她脸色一红道：“这不就知道成功他妈要来，一紧张就睡不着了。反正起来也没事干，一时不察觉就把中午的菜都给切好了。”
　　“紧张什么？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岳南田没好气地说。
　　甄明珠闻言笑笑，点头道：“叔叔说得对，条件再好那也和普通人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没什么好紧张的。再说了，现在女孩儿比男孩儿少多了，可多女孩儿家长给孩子找对象都挑花了眼呢，灵珊还是名牌大学大学生，不愁嫁人。”
　　“……你说得对。”
　　许久，马招娣自言自语道。
　　甄明珠抿唇笑笑，再不说什么了。
　　四个人很快吃完了早饭，她眼见夫妻俩又开始忙碌，想了想便道：“那叔叔阿姨先忙着，我得出去一趟。”
　　“啊？”
　　马招娣有些意外地问：“出去？不在家吃午饭啊？”
　　甄明珠笑着说：“出去见一个同学。”
　　李成功他妈要来，那是和岳家谈正事的，她一个外人，在人家家里待着实在有些不合适。况且，从心里来说她不太想见到李成功的母亲，有点别扭。
　　马招娣也不疑有他，只好道：“那你小心点，没事了就回来。”
　　“知道啦。”
　　甄明珠点点头，和岳灵珊打过招呼后，出了门。
　　走出楼道，一阵冷风袭来。
　　安城前几天下了一场雪，雪后初晴，阳光虽好却分外冷。
　　甄明珠将围巾往上拉了些许，将眼睛下面全部给遮住了，慢慢地往街上走。
　　莫名地，产生了一种重归故里的感觉。
　　她其实没有什么同学要见面，一个人在街上无所事事地走了一会儿，便突然萌生了回安城一中看看的想法。
　　一别三四年，她从未回过母校。
　　念头涌上来的时候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她随手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
　　“哪？”
　　“安城一中。”
　　“高几啊？今天领通知书？”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热情随意地笑问。
　　甄明珠也笑了，随口说，“高三。”
　　“呦，那今年就得高考了。可真不容易。学习压力很大吧？”
　　“还好。”
　　“一看就是个好学生。”司机师傅喟叹一声，又道，“要说安城一中这几年可太有名气了。就前几年，好家伙，理科状元考了739分，你知道吧？”
　　甄明珠愣了愣，“嗯。”
　　“你说人家父母怎么教的，儿子都能这么优秀。我们家那小子，去年中考连合格线都没过。我就想着花点钱把人放进你们学校让老师好好给管管，谁曾想人家愣是不争气，说是打死不想念书了，我这一生气给报了个技校让滚了。”
　　甄明珠：“……”
　　司机师傅呵呵笑一声，“我这人话比较多。”
　　“一天在路上跑着太辛苦了吧。”
　　甄明珠倒不觉得他烦，只是因为他突然提起程砚宁，有点心不在焉。
　　也是很意外了，时隔好几年，程砚宁创造的传奇还能流传在安城的市民口中。可见安城一中这几年没少拿他当招牌吸纳人才，也是很可以了。
　　莫名地，她想到了那个总是气定神闲的周校长，还有些唏嘘。
　　出租车师傅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漂亮优秀还脾气很好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聊了一路，等终于将她送到安城一中门口的时候，还给少收了两块钱。
　　甄明珠目送他掉了个头开车走，心情莫名地明朗了一些。
　　耳边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她有点意外地想：原来今天是领通知书的日子。
　　学校里没有她想的那般安静空旷，她抬步进校门，目之所及一片热闹景象。
　　三言两语谈笑的学生，急匆匆往教室走的老师，还有楼梯口正在打扫卫生的保洁，似乎无论过去多久，安城一中永远都是这样，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只……
　　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了一个花圃上。
　　那棵大柏树没有了。
　　安城一中这一栋最老的教学楼前面，原本有一株不晓得多少年的大柏树，阎主任经常在树下训斥迟到早退的学生，她就是重点训斥对象。
　　后来，她和程砚宁在一起了，也经常在树下等他。
　　那棵树正对着高三一班中间那个窗户。
　　眼下没有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没有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四方四正的花圃。
　　花圃里应该是栽种了一片月季花，眼下时值年末，花枝上光秃秃的，看着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甄明珠就站在花圃边上，好一会儿都无法回神。
　　直到——
　　身后突然传来“哎呀”一声。
　　她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到了冯娟和马平川。
　　两个人走的很亲近，马平川听见动静下意识抬手护住了冯娟，年轻的女老师依偎在他怀里，抬头笑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地说：“好像踢了我一下。”
　　“啊？”
　　“真的，又踢了，你摸摸。”
　　马平川显然惊喜坏了，正想隔着衣服去摸呢，感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
　　下意识地，他抬眸看了过去。
　　几步之外，花圃边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呢大衣的姑娘，围着一条黑色围巾，围巾绕脖子两圈遮住了大半个脸，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看着他，水润灵动，漆黑明亮。
　　“甄明珠？”
　　愣了愣，马平川意外地问。
　　甄明珠在他看的时候便动手解了围巾，露出个笑容。
　　这一下，冯娟也愣了。
　　她教书时间不长，印象最深刻的两个学生，一个是程砚宁，另一个就是甄明珠了。
　　这高一的小女生让她在一段时间里颇为头疼，最后眼看着她越来越好，她的教学观念都因此改变了，还很戏剧性地因此深刻了解了马平川，最终结为连理。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姑娘当年轰动全校的追求，就没有她幸福满足的今天。
　　她也许在严格育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听从家里安排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老公，再过上普通而忙碌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在一起经历了颇多周折和风雨，所以倍加珍惜这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尤其在有了孩子以后，她还经常想起甄明珠。
　　得知她家道中落以后担心过，得知她上了云京大学又欣慰过，眼下猛不丁地看见她，眼见当年放纵张扬的姑娘出落得恬静秀美，心里竟然还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喟叹。
　　“两位老师好。”
　　甄明珠将长长的围巾全部取了下来，折好拿在手里，和两人打招呼。
　　马平川顿时笑了，问她，“放假了？”
　　马平川和岳灵珊的关系，甄明珠已经知道了。因而也不意外他问出的这句话，点点头说：“嗯，放了好几天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娟笑着问她，眉眼温柔和气。
　　甄明珠想着她刚才的话，免不了心生感慨。
　　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人。
　　以前的冯老师，是她在学校里唯一会觉得畏惧的老师，可眼下，这个严苛刻板的女老师说起话里温声细语，简直好像突然年轻了好几岁。
　　甄明珠笑笑回答她，“昨天才回来的，应该明天就走。”
　　“这么急？”
　　“嗯，已经买好票了。”
　　“也是。”马平川点点头，“春运期间去哪都不方便，早点回去也好。”
　　“嗯。”
　　甄明珠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今天学校还没放假，也没想到你们还在学校呢，过来都忘了买礼物……”
　　“这孩子！”
　　不等她说完马平川便道：“今天能看见你就是新年最好的礼物了。”
　　甄明珠：“……”
　　她抬眸看过去，神情有些动容。
　　马平川接收到她的目光，也觉得情绪复杂。
　　他是看着甄明珠一步一步变优秀的，其中的欣慰喜爱自不必说。可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姑娘会在最幸福的时候遭遇到那样的人生打击，自此音信全无。
　　幸好，眼下还能回来。
　　收回思绪，马平川又多安慰了她几句。
　　甄明珠和他们聊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礼貌地告别了。
　　她倒也没有直接离开学校，而是又继续往里面走，边走边看。
　　几年时间而已，学校里发生了好些变化。
　　等她一路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余明安。
　　余明安刚和一个男生从宿舍楼上下来，看见她的时候明显也意外极了，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甄明珠看着他，“你这是？”
　　“哦。这是我弟弟，邻居家的。”余明安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抬下巴指了指边上站着的一个男生，笑着解释说，“今天不是放假呢嘛。我过来帮他搬一下东西。”
　　话落，他拿钥匙开了不远处一辆银灰色别克。
　　男生麻溜地将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后备箱，又很自觉地过来拉走了行李箱也放进去，笑着朝余明安说：“那你和姐姐聊天，我自己上去搬剩下的了。”
　　“好。”
　　余明安点点头，道。
　　男生笑着看了甄明珠一眼，跑上楼去了。
　　甄明珠目送他窜进宿舍楼，有些迟疑地问余明安，“你不是说要去外婆家？”
　　“外婆和小舅他们今年去国外旅游过年了，所以就没待几天。”
　　“哦。”
　　甄明珠点点头，没话找话，“你们和邻居家关系这么好。”
　　余明安笑笑，“远亲不如近邻嘛。我爸的工作比较特殊，以前经常三五个月不着家，我妈也大半跟着他东奔西跑。所以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经常去他们家写作业吃饭。”
　　甄明珠想了想，又笑了一下。
　　余明安贴心地解释说：“我爸做地质探测方面的工作。”
　　“那你是子承父业。”
　　甄明珠突然想到了他的专业，忍不住笑了。
　　余明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抿紧了薄唇。
　　是个机会吧？
　　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虽然这个学校里满满都是她和程砚宁的回忆，可在这样的场景里，她的心应该是最柔软的。她在怀念以往的时光，在怀念以往那个甄明珠。
　　而他，也勉强在她的回忆里。
　　甄明珠正笑着，对上男生深深注视她的目光。
　　蓦地，她微微收敛了一下笑意，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有光。”
　　余明安突然说。
　　甄明珠越发怔忪了，抿住唇没说话。
　　“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脸上也有。”
　　余明安说完这一句，脸颊便微微有些红了，他偏转视线，低低叹了一口气，突然道，“我爸和我妈现在都在安西师范大学任教，高考的时候，全家人都希望我报考安西师范，可我却一意孤行地报考了京大，你知道为什么吗？”
　　甄明珠：“……”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
　　她觉得这理由怎么都是说不通的，便状若轻松地问：“为什么呀？”
　　“因为程砚宁在那里。”
　　余明安看向她，郑重地，一脸认真地说：“因为他去了京大，所以我觉得过去了肯定有机会见到你。我觉得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你早晚都会出现的。”
　　甄明珠愣了，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
　　余明安抿着唇角浅笑一下，又道：“想知道你的消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想要有机会见到你，无论什么情况，都告诉你一声，我一直很喜欢你。”
　　“甄甄，我觉得这样，才不辜负我六年多的喜欢。”
　　男生清浅的声音，温柔而低缓。
　　甄明珠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蜷了蜷，好久一会儿，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她实在有点忍受不了了，便主动开口说：“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
　　余明安又笑了，声音好似风拂杨柳，“我没有想让你答应我。就是特别想告诉你，我对你，有不单纯的男女之情。我也不希望你因此产生负担，可是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累了，或者想尝试下一段感情了，你可以优先考虑我一下，就当提前报个名吧。”
　　这个说法，甄明珠被逗笑了。
　　余明安定定地看着她，问：“行吗？”
　　竟是想要一个答案。
　　甄明珠心里有点意外，一时间踌躇起来。
　　她有可能还喜欢上另外一个男生吗？
　　她其实也不知道。
　　可这辈子还很长，她总不可能永远一个人，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凑合着也能嫁了。
　　如果她要嫁人的话，那个人可能是喜欢她的人吗？
　　有人说被爱比爱人幸福，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愿意被爱。
　　可，这对爱她的人来说，不够公平啊。
　　“嗡嗡嗡——”
　　一阵手机震动声，突然免除了她的尴尬。
　　甄明珠朝余明安笑了一下，走远两步看了一眼手机。
　　李成功？
　　她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感谢一个来电。
　　“喂？”
　　“我说你什么意思啊！”
　　电话一接通李成功便开始气势汹汹地质问：“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还乱跑你是想咋？我告诉你赶紧回来，我都已经到灵珊家了，等不到你不开饭。”
　　甄明珠：“……”
　　无语之余，她有些郁闷地说：“你们两家大人都在啊，我多尴尬。”
　　“哪里就尴尬了，有什么尴尬的啊！”
　　李成功压低声音，仍旧没好气地说，“反正我不管，你赶紧回来啊啊啊，我和灵珊她爸妈不知道说什么啊，超紧张的！你够不够意思啊，你得给我鼓劲啊！”
　　甄明珠：“……”
　　两个人在电话里你来我往地计较了一圈，甄明珠无奈了。
　　半晌，她挂了电话，转身到了余明安跟前。
　　余明安邻居家那个男生已经再一次下来了，就站在几步开外等着他。
　　甄明珠舒口气，朝余明安笑笑道：“我得走了。”
　　她不提先前未说完的话，余明安自然也不可能穷追不舍，便话锋一转道：“那一起吧，我送送你。”
　　甄明珠想了一下，点头笑笑，“麻烦了。”
　　余明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不生硬地拒绝他的帮助，说明她心里对自己的表白并不反感。
　　展颜一笑，余明安抬步走到了驾驶室边上，开了车门。
　　他邻居家那个男生在他开车门之后迅速地到了车后排，一开车门钻了上去，并且压低声音朝余明安喊：“哥，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余明安：“……”
　　外面还站着的甄明珠：“……”
　　她又不聋，男生那样的分贝，完全听得到。
　　可车后面放了被子还坐了个陌生男孩，她别无选择，只得佯装无事地拉开车门坐了副驾驶。
　　余明安倒没有继续表示什么，非常绅士地将她送到了岳灵珊家的小区外面。
　　挥手告别，甄明珠松口气，抬步往小区里走。
　　不知不觉，时至一点了。
　　她看着时间纠结了一下，没有听李成功的，而是先在外面自己吃了饭。
　　饭后，两点多，她回了岳灵珊家。
　　岳灵珊给她开的门，开门的时候还围着枣红色的围裙，因为先前发过短信便也知道她已经吃了饭，只压低声音小声说：“还没走呢。”
　　“怎么样啊？”
　　甄明珠笑笑问。
　　“还行吧。”
　　岳灵珊笑了一下，想了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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