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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无人应声,仿佛是很久以后,又仿佛不过几息,黎清铃抬手挡光道:“何事?”

        “胭脂的调查有进展了,胭脂本身其实并没有毒,只是里头一味原料与点燃的红烛相结合就会让胭脂变质,从而影响到肌肤。而那些出事的顾客家中都是刚好要点红烛的。”黎清铃朝院子外走去,掌柜的见罢一边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撑起身子,一边小跑着跟上,嘴里汇报道。

        “原先有那味?”黎清铃问。

        “没有。”掌柜的答。

        “查出来了?”什么时候添的,谁添的,哪方人。

        “有风声吹向尤家,其余尚未。”

        恰巧迈出外处大门,之后的路,一路无言。而去的地方自然是……黎清羽院子。

        “二姑娘!欸,二姑娘这万万不可啊,大公子没回府,真没回!还在宫里待着呢,您不能闯进去!嗳?嗳!——”守在黎清羽院前的小厮哭不堪言,想拦又不敢拦,面上纠结嘴上不停的模样,月夕看着都替他累。

        “我不进去,就在那石凳上坐着。”黎清铃素手一抬,指着一旁被夜色笼罩得严严实实,显得黑不溜秋的亭子悠悠然开口,“等他回府。”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提步就跨过台阶走进亭子里坐在石凳上。月夕半接半抢地拿过小厮手里的提灯,站在黎清铃身后与小丫鬟并肩。

        小厮被这一主一仆,强盗般的行为气得眼中泪光闪过——虽然只那么一瞬。

        南吕以来桂花盛,飘在府上里里外外填了满院,浸入夜风中袭上衣袖。火舌蠢蠢欲动,却怎么也舔不到灯壁,不安分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正门被人推开,黎清羽挟着一身秋凉风霜沉着脸迈入门,丫鬟小厮们不知道这一大一小两位主子大半夜的闹哪出,也不敢多问,安安静静掌着灯,心惊胆颤地将人送到了西厢房,也就是黎清羽院子门口,便跟里头闹鬼般的转身拔腿就跑。

        提灯上下翻转着,人影似在跳大神,灯影似是醉酒汉,飞速飘出了黎清羽视线。

        他视线落在了院里那个容下一盏白光铃纹灯和一盏黄光竹纹灯的小亭子,提步走过去,“二妹妹怎得有空上我这儿?”

        黎清羽是长兄且后台大,动不得,黎清铃正琢磨着该派什么人去把控舆论,将慈安拉下水。月夕虽然也能做,但过于大材小用了,闻言抬头直勾勾盯着他一语不发。

        黎清羽止步于亭前,气氛僵持了会儿,他欲劝道:“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1]。”

        “不用多说旁的,我且问你,面上说拿我当妹妹,背地里桶我一刀者,是不是你?!”黎清铃站起身打断他这若放任下去,定然俱是文绉绉的劝阻言论。

        见他沉默,黎清铃骤然提声道:“回答我!”

        黎清羽只得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也不是。不过踩你一脚却我不对,但我也是为了阻挠你的婚事,绝无杀心。”

        “你所说的败尤家,便是利用我去对付?你可有想过若我没发现真相,还能站在这儿同你质问?!你和父亲都一样,眼里只有黎家没有我!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留下我!不如把我溺死在水盆里也省得碍着你们眼!”

        黎清铃声音愈厉,执拗道:“但而今我既好生活着,那这四皇子妃我还非当定了!”

        微弱却执著的风势渐停,明月高挂亮如昼日,明日该又是个好天气。

        “黎清羽!这局……”她冷冽的脸庞骤然染上得意的笑,一脸骄横:“你败。”

        临近婚宴,四皇子府日戒。

        而与四皇子大婚一同在坊间相传的,还有慈安县主对这次婚宴另一位主角黎清铃的针对。随之被人们顺藤摸瓜尽数知悉的,是这么些年慈安对黎清羽小女儿家的关心。可谓一瓜未完,一瓜又来,还都和皇家有关,吃都吃不下。

        月夕站在清风阁内外两处交界的古树粗壮树枝上,她背靠着树干持剑抱胸,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窗户大开的茶室内,那来自四皇子府传话的另一位女暗卫头子星瑶身上。

        “殿下说玄王和黎大公子必然不会甘心如此,定有后招。这些日子迟迟没有动静,想来是准备在大婚当天动手。”星瑶神情不失礼数,却也说不上恭敬,有着淡淡的不耐与厌恶。黎清铃不明所以,只好转头望向窗外对上月夕的视线,被她偏头避开。

        她想起初见对方时可比而今自在多了,果然宫里出来的,就是和府里养的不一样。

        星瑶一板一眼地把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念完,便也不等黎清铃说话就跑出了屋。她纵身跃上树枝,屈膝压了压,等摇晃的身躯缓缓稳下才开口:“难为你了,跟着这么个无趣之人数月,也就你这性子受得住。”

        月夕不发一言,只静静听她絮叨。

        “哦对了,殿下叫你即刻回府!”星瑶眉梢挑得飞起,完全没有面对黎清铃的那种淡漠,话毕也不等她有所反应,拽住她手腕就把人扯下了古树,吊儿郎当像个拐跑良家姑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小公子:“人我借走一会儿!”

        四皇子府廊下檐边都挂上了绯红的灯笼,烫金的牌匾上多了条红绫缠绕,路过影壁,跨过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月夕拐到了书房门前。门是大敞开的,一眼就能瞧见他站在窗边,手中捧着册卷宗仔细研读着。

        察觉到有人进入,他收起手中卷宗抬头,恰好瞧见月夕准备行礼。他神色木然了片刻,继而双手交叠隔空于心口相触。

        于是局势就变成了……他作揖,她抱拳;他躬身,她下拜;他轻扶,她缩肘。个比个客气恭敬,极限拉扯下谁也不让谁。

        最终雪域还是将人命令起身,忍着脾气道:“听我说。”

        她听罢作势又要跪下,雪域:“……”

        他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告诉你,当初那个约定,我并没有忘,也不会失约。”

        然后呢?

        我已经我不在乎了,你还提它干什么?

        是我还不够狼狈吗?

        是要将我埋进土地里落花成泥才觉得可以不用再提了吗?失不失约无所谓,或者说我其实竟然巴不得你失约?我一定是疯了。

        *

        下元十年秋,桂月二十六日辰时正,黎家二女方起,洗漱上妆,着衣待嫁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一身玄色纯衣纁袡礼服端坐于妆奁前,脸上没有半分待嫁女儿家的娇羞与忐忑,只是淡淡的凝视着镜中女子。

        月夕就站在她身侧,往常都是素如守丧,今日倒是换了件大袖衫白底红印花的齐胸襦裙,一头墨黑的长发被一条黑红丝带扎起高马尾,手持长剑扼腕立在一旁,望着拨步床那边目光却没有落点。

        屋里屋外丫鬟婆子们忙前忙后,唯这二人如隔绝物外,如天地褪色。

        过了好久好久,等到丫鬟们都退出了门黎清铃才问出那句困惑她多日的问题,“月夕,你为什么会和殿下的暗卫那么熟悉?”

        月夕道:“我本也在四皇子府。”

        原来月夕不是什么贤妃娘娘的暗卫,而是殿下的……

        黎清铃瞳孔骤然一缩,她双手拽住嫁衣又松开,反反复复挣扎也沉默了好久才站起身,提着裙裾款步走到屏风后的书案前坐下,提笔写着些什么。

        须臾,她将紫毫笔放在笔搁上长舒出一口气,“给。”

        月夕迟疑了一息还是上前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待看清上面写的内容时诧异地抬起脑袋。

        “你看完。”黎清铃声音格外平静。

        月夕这才垂下眼帘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数遍后蹙额道:“你不一定会死,要报仇你自己给自己留条命,别托我。”

        她眸光动了动,像院里小丫鬟给五色梅撒上的泉水,顺着小小花瓣落在了地上。

        她拒绝了黎清铃难以启齿的要求,但又变回了最初的那个玄衣少女。黎清铃无奈一笑,眸中倒影着那道红白相间的身影。

        府门口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穿透荣华的声音:“请新妇——!”

        黎清铃扶着月夕的手步步生莲,走出清风阁,身后的小丫鬟牵起她长曳在地面的裙摆。

        府门站着那位尊贵矜持的皇子,那位意气风发的青年,那位头戴爵弁、身穿玄端礼服的新郎官。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是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车队走得慢,也稳,人不多,至少表面上不多。仪式不热闹,因为那会显得不尊重。

        路旁都是安安静静观礼,善意微笑的百姓,偶尔传入耳中的也都是“长长久久”“幸福顺遂”。这场婚宴并不华丽,却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戏子的长袖一甩拂过当空,阳光透过丝绸书写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2]

        黑色的,那是影子,在台上,在地上,在檐上……

        四皇子府也挺安静,反正该来的人都来了,无关人士就不必来凑热闹了。雪域将黎清铃迎下轿,这本来是月夕的活,但就像老母亲托女一样,月夕隔着时辰,隔着袂云汗雨把黎清铃交付到雪域手中。而月夕在哪儿呢?她落在车队后,小巷子里。大袖衫运剑很麻烦,三两下就被划破好几个洞,不过对方也破了洞,而那个洞,在胸口,是个血淋淋的窟窿。

        因为不适应,也不方便,广袖老是要缠在剑上,本就印红花点点的衣裳便会更加鲜艳,有时候是缠在她的剑上,有时候是缠在别人的剑上,不听话极了。

        堂上,她握住红巾的这头,他握住红巾的那头,玄色的礼服庄严十分,与其说是在举行婚典,不如说完成一件整个宗人府奉之为圭臬的仪式。安静。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将很远地方的血腥味遗忘,即便这种杀戮因他们而起。

        茶楼里有位尊贵的客人以茶代酒,不知是祭奠无甚用处的逝者,还是那些将死之人。他看起来礼貌极了,手指不沾上一滴茶水,儒雅极了。

        四皇子府周围,还有无数,无数道身躯倒下,有所谓的好人,亦有所谓的坏人。

        猩红漫天,似真似幻,怨气一瞬间生长,混着腥味染上姑娘的黑嫁衣。你附耳来听:成长的经验,要血与泪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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