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里世界：凶宅解密（六）

路安朝着宅子的后院走去。

        倒不是他想听魏行之的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给魏行之多添点堵，省得他总露出那种虚假的笑容。

        只是他自己也觉得，如果真的有线索的话，后院比花园的概率要大很多。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会选择在隐蔽的后院杀人，而不是在明晃晃的花园里。

        他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会因为厌恶魏行之的所作所为而故意和自己的理智唱反调。

        他心里也清楚，有重要线索的地方也意味着极度的危险。但知其不可而为之，向来是他的人生准则。

        后院其实不大，而且并不处于宅子的正后方，而是偏东南的方向，与花园相邻，从宅子正面看，后院几乎被花园全部挡住了。而魏行之的位置居高临下，恰好能将花园和后院尽收眼底。

        路安抬起头看着二楼——那扇属于书房的窗户旁，魏行之正半倚靠在窗台的边缘，一条修长的腿微微蜷曲，搭在窗台上。他手里捧着一本书，正饶有兴趣地翻看着，丝毫不像是查找线索的模样。察觉到路安的目光，他对他微微一笑，好像在说，看吧，我说了我会看着你的。

        路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快步离去了。

        祝你掉下来摔个半身不遂。

        路安面无表情地想。

        -

        你看过恐怖电影吗？

        不是那种有追逐战，有贴脸杀，血腥暴力的恐怖电影，而是那种令人脊背发凉，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恐惧的逻辑恐怖电影。

        逻辑恐怖来源于把逻辑扭曲了而产生的巨大荒谬感，来源于把生活中一切熟悉事物化为杀机的撕裂感。

        逻辑恐怖的恐怖在于无处不在的生活细节，这些细节能够完美击穿人心中对恐惧的全部防御。

        当你洗脸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你怎么知道镜子前的你也在闭着眼呢。

        当你睡觉前关上灯的那一刻，你怎么知道眼睛适应黑暗前的房间还是不是你熟悉的样子呢。

        当你以为安全地把脚缩在被子里时，你怎么知道被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你看呢。

        路安独自走在后院里，翻找各种杂物的时候，正有这种感觉。

        打在脸上的轻柔的风，随风而下的落叶，落叶落在地上的轻微沙沙声，都像是死亡在向他缱绻招手。

        他发现，独自一人面对原本如此熟悉的事物，竟是如此可怕的事。

        那些人是做了什么才死去的？在树下乘凉？走路时卷起了一颗石子？还是说，只是站在这里不动？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他的想象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散，探究着死亡藏于何处。

        不知不觉间他的背后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紧绷的神经也不可避免地开始疲惫起来，思维渐渐变得麻木，细碎的恐惧感逐渐从脚趾爬到了头顶，让他的大脑都微微颤抖起来。

        休息一下吧，路安。

        辛苦你了，到这里来，路安。

        这里很安全，路安。

        路安，路安，路安……

        恍惚之间，有一个温柔又怜悯的声音在路安耳边响起，让他心里奇异般地平静下来，恐惧感也逐渐消失不见。他不由自主地跟随这个声音的指引，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感觉到了。那是他的终点，是他的归宿，是他的碧落黄泉，也是他的长安尘雾。

        到那里去，一切恐惧和烦恼就再也没有了。

        路安闭上了眼。

        “嗷！！！”

        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如落雷般狠狠劈在路安身上，将包裹着他的恍惚击碎成片瓦落在地上，将理智打进了他的脑海里。

        路安猛然一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院角落里的枯井旁——也许并不能称之为枯井，因为它已经被填平了。

        然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一双迅猛无比的手在一瞬间从井里杀了出来。

        在地窖里看到墙壁里的手扑向魏行之时，他的心里还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情感，而且因为墙壁里的手完全触碰不到魏行之，只能在半空中挣扎，他甚至觉得那场景有一点滑稽。

        然而当那双手向他面门袭来时，他再也没法产生这种感觉了。

        他只觉得那双白皙美丽的手快如闪电，快到在他视网膜里留下了残影，快到让他的心脏几乎在那一瞬间蹦出嗓子眼。

        每个人遇到惊吓时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下意识尖叫，有的人是下意识国骂，还有的人会反应奇快地作出抵抗。

        路安就是第三种人，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提前动了。

        他猛地向后仰去，堪堪避过手的袭击。那一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风扫过鼻尖，而且那风极冷，将他面颊冻得生疼。而那双手好像没有惯性一样，一击未中，猛地调转方向，向倒在地上的路安抓去。

        而他已经避无可避。

        在倒下之前，路安好像是垂死挣扎一样，右手飞速在面前一滑，眼看那双手即将碰到他的脸，他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良久，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他的脸上并没有传来冰冷的触感。

        感受到精神力的消耗后，路安才惊魂未定地长出一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空间】lv2在他面前开了一道入口，紧急之下自己也不知道把出口设在了哪里。

        他眼前——怎么说呢，两只半透明的、肉质的手腕的截面在他面前不停地晃动。

        就像是他面前一尺远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空间断层，将这双手在空中截断。而那双手好像也极为疑惑，在路安面前来回试探，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却抓不到他。

        于是出现在路安眼里的画面时而是手腕的截面，时而又是五根连接在一起的手指截面，两种肉质截面来回变换，极为恶心。

        他僵硬着回过头，发现原来自己把【空间】lv2的出口设在了脑后，远远看去，就好像他的存在把原本连接在一起的手割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看着自己摸不到人了，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回了井里。

        路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经历了什么。

        所以他是被一个声音迷失了神智，然后召唤了过去？结果在即将被抓到井下的时候，一声惨叫唤醒了他？

        惨叫？

        路安猛地向四周望去，这才发现那只瞎了一只眼的黑猫，正蹲在井的旁边，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它全身的黑毛没有任何杂色，乌黑发亮。唯有脖子下方一撮白色的毛长成一个规律的形状，路安细细辨认，发现竟然是一个十字架的图案。它瞎掉的那只眼周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上寸毛不生，只剩下一只眼睛冷漠地看着路安。

        路安突然就想起了惠子日记中的一句话。

        “这畜生是个黑色的恶魔！我从没见过动物有这么冰冷的眼神。”

        在地窖里只是惊鸿一瞥，然而此刻和它面对面对视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的确，他从未见过一只猫有这样冰冷的眼神和鲜明的情绪。

        “是你……救了我？”半晌，路安迟疑地问道。

        那黑猫却突然神色一凛——尽管这样形容一只猫很奇怪，但在路安看来，它是真的一瞬间露出了极为凝重的表情。

        黑猫身上的毛猛然炸起，它立刻露出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后腿猛一用力，飞一般扑到了别墅的墙上，紧接着它极为敏捷地从窗户里钻进了二楼。

        书房的窗户里，魏行之不知道何时不见了踪影。

        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上路安心头，他立刻从地上爬起，猛地冲向了别墅内。

        刚跑到楼梯口，他就听到了一声又尖锐又愤怒的号叫，如同婴儿初生的啼哭。他速度快到几乎要把心脏跑出胸膛，才来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是惠子的房间。

        此时，魏行之和其他三人不知为何都聚在了这里，和那黑猫对峙着，然而黑猫已经停止了尖叫。

        黑猫冷冷地看了最后到达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路安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出事吗？路安刚有些庆幸地想，下一秒，周铭远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煞白一片。突然踉跄了一下后，他哆哆嗦嗦地倒退两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惠子房间的某处。

        路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看着惠子桌面上用暗沉的血迹写成的五个字。

        你逃不掉的。

        周铭远嘴唇颤抖：“她来了！她来向我索命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外跑，其他人都像是被这变故惊呆了，甚至没人作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周铭远突然发狂。

        眼看周铭远即将从他身边跑过，门口的路安一把拉住他，厉声喝道：“周铭远！你清醒一下！”

        然而此时周铭远突然变得力大如牛，使劲一甩路安的胳膊，继续往外冲，路安扑上去把他按倒在地上，怒骂道：“你他妈清醒点！”

        林桥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带着哭腔跑到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周铭远身边：“铭远，你怎么了？你别这样……你醒醒啊。”

        “放手吧，”魏行之淡淡地说，“他已经触发死亡条件了。”

        屋内的时间静止了一瞬。

        路安一失神，周铭远立刻掀翻了他，向着书房跑去，众人跟过去，毛骨悚然地看着他生命的最后燃烧。

        周铭远踉踉跄跄地来到桌子旁，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书房桌子上的五个血字不动了。

        我在看着你。

        路安死死地盯着他，突然听到他身上发出“咯咯”的声音，原来他的身体正如风中残烛般细碎地颤抖着，牙齿也在不停地打战，那频率无比令人惊悚。

        紧接着他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周铭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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