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日光流连（九）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谁都没想到的是，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人，是小蓝。

        “你……你说你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小蓝怯怯地开口，“是真的吗？”

        “是的，”楚越闭上了眼，喃喃道，“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

        路安突然想到，在那个名为【日光流连生存日记】的词条里，那个人在最后也写了“原来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路安迟疑道：“为什么你说没有意义？”

        楚越刚想回答他，路安却感觉身边的小蓝身形突然晃了晃，随后，小蓝直愣愣地向前倒去。

        路安大吃一惊，立刻扶住了他的身体。

        “小蓝！你怎么了？”

        小蓝的鼻血已经止住了，但此刻的他正紧闭双眼，脸色苍白，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楚越快走几步，将小蓝抱了起来，转头对路安说：“先找个地方把他安置起来。”

        两人立刻回到了村子里，终于把所有的幸存者都安排好以后，路安累得直接瘫倒在了椅子上。

        他看向站在原地的楚越，疲惫地笑了笑。

        “所以，这个世界的规则到底是什么？”

        楚越坐在了他的对面，默然不语。

        路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是吧楚越？难不成死你都不让我当个明白鬼吗？”

        “我在商城里，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特产道具，”楚越的声音有些沙哑，“上面说，这个世界的空气、土壤、植物和水中含有一种特殊毒素。”

        路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说，这里的人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才最多只能活到四十岁的？”路安皱着眉头思考道，“可是为什么他们吃年轻人的肉可以抵御这种毒素，而我们却不行？”

        楚越想了想，回答道：“我猜，这个世界应该是有两套规则的。”

        “两套规则？”

        楚越点点头：“这两套规则分别针对普通人和进化者。对于普通人，想要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吃尚未出现死亡征兆的人的肉，不然最多只能活到四十岁。”

        “原来如此，”路安低下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对于进化者，只要生存在这个世界，就一定会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内被毒素侵蚀，然后死亡。”

        原来这就是“不明”的原因。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有来无回的牢笼，普通人永远逃不走，进化者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当你意识到规则的时候，除非你能逃离这里，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上传规则，的确是无意义的行为。

        楚越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路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我送到这里来，明明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掉我，却偏偏要……”

        路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楚越：“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的？”

        楚越沉默不语。

        路安用尽全力砸向桌子，怒骂道：“这个王八蛋！”

        他死死攥住拳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其实比起魏行之，他更无法原谅自己。

        这本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偏偏却牵连到了楚越。

        如果不是他，楚越不会来到这个世界，更不会和他一样面临这样一个必死的局面。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仿佛能猜到路安的想法一样，楚越平静地开口，“况且如果是我面临同样的局面，我想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路安苦涩道：“可问题就是没有如果啊。”

        正当两人陷入沉默时，路安突然听到了隔壁屋子里传来了响动。

        小蓝醒来了。

        “我去看看他。”路安说。

        接着，他站起了身，前往了小蓝的房间。

        小蓝的眼里还残留着刚睡醒的茫然，见到路安，他反应了一会，这才恢复了眼神的清明。

        “我这是在哪？”他的语气有些迟缓，“我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路安心里升起一丝酸涩。

        小蓝突然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我想起来了，路安，那个人说要告诉我世界的规则，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所以规则到底是什么？”

        “我……”路安艰难地开口，却被身后楚越的声音打断了话语。

        “我答应过你要告诉你世界的规则，”楚越走了进来，“你现在要听吗？”

        不知为何，小蓝看起来好像有点畏惧楚越的样子，他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要听，你告诉我吧。”

        楚越说：“这个世界的空气、土壤、植物和水中含有一种特殊毒素，在这种毒素的侵蚀下，普通人活不到四十岁就会死去。”

        小蓝张大了嘴，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可是，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能活到四十岁以上？”

        “因为他们吃人，”楚越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有通过吃年轻人的肉这种办法，才能对抗规则活下去。”

        “也就是说，”小蓝颤抖着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诅咒，也根本没有其他对抗规则的办法吗？”

        “也许有，但是可能性不大。”楚越回答道。

        小蓝的身体颤抖不止，他拼命吸着气，压抑着声音中的哭腔：“……那我呢？我已经开始流鼻血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楚越本想回答不知道，但是当他看到路安的表情时，心里瞬间就有了答案。

        路安很清楚。

        当小蓝开始流鼻血的时候，他就立刻使用【水愈】作用在小蓝身上，试图止住他流血的态势。

        但是，毫无用处。

        于是楚越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就是回答。

        一时间，房间内除了小蓝断断续续的绝望哭泣声，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

        路安站在小蓝家的门外，等着他和母亲告别。

        小蓝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唯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过了一会，小蓝眼眶通红地走了出来，来到了路安身边。

        “走吧，”小蓝闷闷地开口，“我已经和妈妈说完了。”

        路安隐隐听到了房间内传来了女性的泣音，他默默牵起了小蓝的手，带着他走向了楚越的飞行器。

        飞行器渐渐起飞，向下望去，小山村在阳光流淌的天地之间逐渐缩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我想去看看极光，”小蓝的脸上露出了符合年龄的天真烂漫，“我之前就听说过极光特别美，可是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

        路安心里一酸，但仍是笑着说：“我上一个世界的任务就是实现npc的心愿，看来这个世界的任务依然不变，大概我就是打工人的命吧。”

        随着飞行器的飞速行驶，路安感觉周遭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小蓝不得不一直在飞行器内来回走动才能保持温暖。

        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异常兴奋，还时不时地趴在窗户上和路安分享他看到的景色，看到他难得一见的孩童模样，路安心里又心酸又欣慰。

        窗外的景色变得白茫茫一片，玻璃窗上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冬霜。飞行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落到雪地之前，路安把小蓝裹得严严实实的，确保他不会冻到后，这才走了出去。

        尽管身体素质已经有了较大的提升，但当路安接触到干冷的空气时，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蓝却表现得异常开心，或许是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的缘故，一下飞行器，他就撒欢似的跑来跑去，在雪地里打起滚来。

        雪地里有一间木屋，看起来已经荒废了许久，路安和楚越让小蓝先在外面玩，两人进去将屋子彻底打扫了一番，又升起了火，这才走了出去。

        然而路安刚推开门，就感觉到一个泛着寒气的白影飞速冲着他的面门而来，他下意识一歪头。

        ——雪球砸到了楚越脸上。

        小蓝愣了愣，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他刚想说什么，路安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楚越，你也有今天！”

        楚越无奈地抹去了脸上的雪，小蓝看着路安哈哈大笑的模样，终于也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

        “在这里真的可以看到极光吗？”小蓝问道。

        路安点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是楚越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此时，两人正身处屋外漫天的雪地里，望着天空中的繁密星斗，等待着奇观的出现。

        “可是，我们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小蓝有些低落地说，“为什么极光还没有出现？”

        “别急，”路安安慰道，“一定能看到的。”

        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眼看小蓝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路安叹了口气：“要不然我们明天再来等吧，今天可能又……”

        “你快看！”小蓝突然神色激动地打断了他，指着天空大喊道。

        路安抬头望去，漫天星河与绚丽极光坠入他的眼眸里。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绝美的景色，一时竟然忘了呼吸。

        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极光，直到身临其境他才明白，人类在面临大自然的壮丽景色时，只能深深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并由衷地升起一丝臣服与敬意。

        那一刻，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他甚至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仿佛融入了天地，成为了这宇宙间尘埃中的一部分。

        直到极光渐渐逝去，他的思维才回到了脑海里。

        “怎么样？”路安看向小蓝，“是不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蓝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恬静的微笑，靠在椅子上陷入了安静的沉眠。

        鲜艳的红从他的鼻子下方不断流出，碎在了纯白的雪地里。

        -

        小蓝虚弱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动一动身体的力气。

        路安看到小蓝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醒啦，还有什么心愿吗？我们帮你完成。”

        小蓝艰难地张了张嘴：“……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突然闪烁出恐惧的泪光。

        “我不想死后变成怪物，”小蓝的声音虽然颤抖，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所以，在那之前……杀了我吧。”

        路安身体一僵。

        “求求你，”泪水不断从小蓝的眼角滑落，“我知道我的情况，不用再骗我了。”

        路安低下了头，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喉咙里仿佛有千斤重，几次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一片朦胧的视野里，他看见楚越走了过来，站到了他的身前。

        “交给我吧。”

        路安狼狈地点点头，在转身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小蓝虚弱的声音。

        “路安……谢谢你。”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穿越到了远处，跪在雪地里痛哭起来。

        漫天的风雪落在他的身上，却被他颤抖的身体抖落在了地上，他的泪水一点一滴落下，将厚重的积雪烫得消融在了天地间。

        ……如果能变成一粒融化的雪花，忘却一切烦恼，那该有多好啊。

        直到他身下的雪已经几乎全部融化，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他的泪水才停了下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那里，默默地陪伴着他。

        “楚越，”路安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他在询问什么，他知道问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此时他其实并不想要一个答案，只是想单纯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路安……”

        楚越的话才刚开了一个头，声音就戛然而止。

        身边骤然变得温暖许多的空气让路安的思维一滞，看着楚越身边悬浮的目标板，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他们进入了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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