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清旧事（4）

回到兰心殿，有太监来传话，太后病情加重，皇上要在旁守候，就不来兰心殿了。

        在太后寝宫这边，太医院的太医们跪了一地，皇上震怒：“已经一个月了，你们日日把脉针灸汤药不断，太后病情丝毫不见起效，你们这般无能，留有何用？！”

        为首的老太医连连叩首道：“皇上，请恕老臣无能，太后这个病，恐怕不是药物可以医治的。”

        “荒谬！”皇上大声斥责，屋内的太监宫女慌忙跪下“不用药物何以治疗？”

        “这……”老太医像是有难言之隐。

        “皇儿”皇上正要发问，听到太后在床榻上低声呼唤他。

        皇上疾步走到她身边，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由于久病多时，胃口也不好，太后的手干瘦了很多：“皇额娘，您放心，儿臣寻遍天下名医，也会医好您的病。”

        面前的太后脸色憔悴，气息微弱：“皇上，不要怪罪这些太医，哀家近日顽疾缠身，不得治愈，是宫中有人与我命中相克。”

        皇上蹙着眉头问道：“皇额娘，这些无稽之谈，您从何听来？”

        太后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你若不信，可宣国师进宫。”

        不稍顷刻，徐公公引国师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到他厉声责问：“所谓相克之说是你告诉太后的。”

        国师跪拜在地：“启禀圣上，臣夜观星相，宫内有灾星出现，才致使太后病怏，正殿失火。”

        皇上指着他，怒气愈盛：“一派胡言，宫内近日又无新人进出，何来灾星？”

        国师向地面叩首继续道：“皇上，臣斗胆，敢问陛下一句，兰妃娘娘是否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皇上进一步逼问：“这关兰妃何事？”

        国师俯首作答：“皇上，兰妃娘娘腹中骨肉正是所谓灾星。”

        “放肆！”一声怒吼，皇上手边的一支白玉花瓶被砸在地面，引得众人惶恐：“你可知你这句话，朕可要你性命。”

        国师抬头，凝视他：“皇上，微臣辅佐三代，更有幸深得先帝信赖，为不负先帝所托，哪怕您要了臣的脑袋，臣还是要谏言，兰妃骨肉不可留！”

        皇上看着他，目光森冷：“你以为拿先帝来压我，我就拿你没辙，来人！”

        徐公公匆忙进来，神色紧张险些跌倒：“皇上不好了，皇后带领六宫妃嫔，全都跪在慈宁宫外。”

        皇上震惊：“她们此时来干嘛？”

        徐公公哆嗦着跪下：“她们……她们说请皇上以孝义为重，赐……赐死兰妃腹中胎儿。”

        听到此言，皇上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他重回太后面前，沿床榻而坐：“皇额娘，兰妃腹中是您的皇孙，你何以忍心？”

        这时的太后少了往日的温情，语气里是对兰妃积压已久的不满：“历朝以来，凡是专宠之人，日后必定专政。”

        皇上再次紧握她的双手，恳求一般：“儿臣向你担保，兰妃她定不是这般之人。”

        太后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先帝在世时与她伉俪情深，过世前，为让他安心离去，她答应辅佐新帝，力保江山。皇帝登基，虽雄才大略，可毕竟年轻，美色当前，方寸大乱。他对兰妃的专宠，不但让后宫哀怨，更让她担心，一旦兰妃有了皇子，必是太子的首选，从此一切便不在她的控制当中。

        所以这次她愿意以身犯险，以自己安危换大清安稳：“若保兰妃周全，请皇上答应哀家，永不让她怀有龙裔。”

        “那是儿臣的亲骨肉！”皇上松开手，断然的摇头。

        太后苦笑：“看来哀家和整个大清都比不上一个兰意婉。”

        皇上明白，他被众人逼到这一步，此刻选择兰意婉母子，从此他便是贪恋女色，不忠不孝，而意婉则成为祸水红颜。

        沉默了许久，他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心痛。

        “如果朕同意，皇额娘是否愿意放兰妃一条生路，从此不再过问。”

        太后点头：“哀家是要保我朝江山，而不是要谁的性命。”

        皇上起身，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窗台，整个屋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恨不得摒住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龙颜大怒。片刻后，只听他沉声道：“明日起，朕就移驾避暑山庄，后宫的事请皇额娘全权处理。”

        离开转身之际，他低头回望太后：“若说兰妃有错，就错在不该进宫。”

        第二天，太后身边的刘公公带人来到兰心殿。

        意婉刚刚用过午膳正要小憩，看到是太后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端着汤药过来，有些意外。

        刘公公向她躬身行礼，指了指随行宫女端的药碗笑道：“兰妃娘娘，这是太后赐你的安胎药。”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让意婉深感不安，她向后退去下意识的护着自己的肚子，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平时都是太医院的人负责送药，今日怎敢劳烦太后娘娘？”

        刘公公见她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就示意宫女拿到她面前，意婉觉得味道不对，她说不出是为什么，但这分别和她平日喝的安胎药不同。她决然的推开：“拿走，我不喝。”

        刘公公讥笑道：“太后赐的药，娘娘岂有不喝之理。”

        看她依旧没有要喝的意思，刘公公厉声对旁侧宫女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喂兰妃娘娘服下！”

        “我不喝，我要见皇上！”兰妃被按在椅子上，奋力挣扎着。

        “皇上？我想娘娘还不知，皇上今早已经启程去了避暑山庄，临走前特意将娘娘交给了太后照看。”刘公公瞥见她衣领上已被洒出的汤药浸透，便呵斥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奴才，掰开她的嘴，往里倒，再洒出来，就回去吃板子！”

        这时，如意冲了过来，推开众人，护在意婉身上：“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兰妃！”

        刘公公厌恶的看着她：“不识好歹的东西，来人，拖出去，打！”

        如意被太监强行拖了出去，意婉想要阻止，却觉得腹中猛烈的剧痛，渐渐的她眼前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昏了过去。

        意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都没有力气，旁边有太医在帮她把脉，周围的宫人在匆忙的整理血迹，突然她像意识到了什么，抓着太医的衣袖，满脸的焦虑和着急“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太医缓缓跪下，脸上似有不忍之情：“娘娘，孩子没有了，您保重身体。”

        意婉听到此话，双手颓然的放下，喉咙一时间哑涩的说不出话，眼睛肿胀的发酸，她呆坐了很久，才凄然一笑：“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太医不无担忧的叮嘱：“娘娘，你身体虚弱……”

        “滚！你们都给我滚！”这诺大的紫禁城已寒了她的心，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混杂着她的绝望和愤恨，倾流而下。

        而这时，有婢女哭着进来禀报：“娘娘，如意姑娘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如意。”意婉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如意被太后的人拖了出去。

        婢女抹着泪跪倒在卧榻前：“娘娘，他们对如意掌嘴、杖责，太医说已伤及内脏，无药可医。”

        意婉听后脑子一阵晕眩，随后强撑着起身，不顾众人阻拦要去看如意，并推开了所有人的搀扶。

        六岁那年，管家把路边收留的小女孩带回家，意婉为她取名如意，和自己一样有一个意字，从此意婉有了玩伴。

        九岁那年，意婉生了天花，所有人不敢靠近她，而如意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十二岁那年，意婉贪玩打翻了家中收藏的花瓶，如意站出来替她承认，在院中跪了一夜。

        十五岁那年，有人向如意提亲，如意对意婉说：“小姐，我不嫁，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意婉扶着墙，哭着走了一路，来到如意身边，看着浑身是伤的她，重重的跌落在她的身边：“如意，我来了，你别怕，我找最好的太医治你。你不要离开我，我现在只有你了，如意你不要离开我。”

        “小姐……照顾好自己……。”

        这是如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看到意婉来到她身边，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整个房间里，是意婉撕心裂肺的悲号。

        数日后，皇上回宫，他听闻宫中发生的事情，赶忙来到兰心殿，看到病床上的意婉没有了往日的明媚可人，只剩憔悴。他心疼的一把搂她在怀里。

        “意婉，原谅朕，为了保住你，朕只能牺牲咱们的皇儿。”

        意婉内心大悲，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中只留失望恨意。

        “朕不知道事情会成这个样子，如意她……你放心，朕一定不会轻饶那些人。”此刻，皇上只能极尽所能的安抚她。

        意婉强忍着内心的憎恶，双眼微红，泪光闪烁，一脸楚楚的模样：“皇上，意婉不怪你，只是对如意，我实在是……”话没说完，她就又开始落泪。

        见她如此，皇上不免心酸，眼里都是歉意：“你想让朕怎么处置，朕马上就斩了他们。”

        意婉依偎在皇上怀抱里：“不诛九族，臣妾难平心中怨气。”

        皇上沉思片刻，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但看意婉这般可怜，他内心充满愧疚，只能点头。

        意婉靠在他胸前，冷言道：“臣妾要他们亲眼看到家族被灭，再问斩。”

        皇上轻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朕准了。”

        这件事情过后，意婉没有吵没有闹，仿佛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越是如此，皇上越发觉得愧疚，便对她加倍宠溺，倒是太后的身体真的抱恙，日益加重，终于没有熬过这一年的秋天。

        太后去世，举国大丧。

        大殿里哀声四起，意婉麻木的跪在人群中，她看着皇上哀伤憔悴的背影，在想他们的孩子没有时，皇上有没有一丝的伤感。随后她自嘲到，当时的皇上正在避暑山庄游乐，所谓君王之爱，不过是圣主闲暇时，无关紧要的消遣罢了。

        而他不知，在山上的几天里，皇上几乎滴水未沾，日夜为未能出世的皇子诵经祈福，愿他早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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