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玫的夏天（4）

“方老师您好，我叫夏天，也是s大的学生。”

        “送你的钢笔喜欢吗？这可是我第一个月实习的工资。”

        “写字的时候拉开窗帘，对眼睛不好……”

        “好漂亮的裙子！你怎么知道下月学校有舞会？”

        方铭章再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依旧是午夜12点，七年前的这个时间夏天参加完学校的舞会，奔赴在去见他的路上，一条不归之路。

        这是一段他不愿触碰的记忆，而这些年也如他所，仅存的那些愧疚随着忙碌的生活逐渐淡去。然而最近飘散的记忆如同幽灵一般，缠绕着他。自从儿子带着这个白玫回国后，他的生活完全被打乱，每夜都被噩梦惊扰。

        沈慧也从睡梦中醒来，她抽出了一个枕头垫在方铭章的背后：“又睡不着了？我去倒杯水给你。”说罢她起身就要下楼。

        “把你吵醒了。”

        沈慧摇摇头一贯的善解人意：“是我睡眠本来就浅。”

        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单独聊过天，气氛有些尴尬。

        “这些年辛苦你了。”方铭章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一股愧疚涌上心头。沈慧不再年轻，哪怕这些年不遗余力的保养岁月还是留下了该有的痕迹，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仔细看过她了。

        三十年前方铭章刚毕业，和沈慧在一所学校当老师。经介绍两人恋爱结婚。那时候的日子清贫，长长的筒子楼宿舍里，这个不足十平方的承载着他们对家的期望。屋子里一张写字台堆了几层书籍，两把椅子，一架单人床和一个小小的煤火是二人仅有的家当。平日里烧水做饭在走廊，洗漱如厕则要跑到走廊尽头的公厕。每到月初没钱买菜的时候他们总是煮上一把挂面，搪瓷碗内放点盐、葱花、香菜，面出锅的时候在碗里一拌再滴上几滴香油和醋。起初的时候二人吃的很开心，再到后来每个月都要这么吃上十天，以至于到现在两个人看到白水挂面就反胃。

        后来方铭章辞职创业。为了早些攒够钱，他专接些别人不愿做的零工。日子逐渐好了一些也有了些积蓄，他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民宅开了个教培机构，那时的他从没想过这个最初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的小公司，日后能发展成为赫赫有名的方氏教育集团。眼看生意蒸蒸日上，方铭章也越来越忙，沈慧辞了职专门在家照顾他。鼓起来的钱包和方铭章的脾气成正比，渐渐地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哪怕是儿子的到来也没有缓解他们的关系。默默的照顾着这个家的沈慧慢慢的也习惯了他的冷漠与无视。

        一句简单的宽慰化开了沈慧这些年的委屈。

        见妻子不说话，他又接着问道：“你恨我吗？”

        她恨他吗？这句话，沈慧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而如今大半辈子过去了，恨与不恨还有什么重要。只要他在儿子在，这个家就还完整，一切都还有可能。

        少年夫妻老来伴，曾经的那些岁月都浮现在这个无眠的夜晚。那些芥蒂伴着无数个同甘共苦的日子都已消失不见。

        第二天清晨，沈慧醒来后发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疑惑着方铭章怎么起这么早便下楼。

        她吃惊的站住，厨房里方铭章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碗走了出来，碗里的面上飘着葱花香菜和几滴香油。方铭章微笑的招手望着她，一如当初。

        “好久没吃了吧，看看退步了没？”

        沈慧坐下拿起筷子，她知道她在意的一切终于又回来了。

        晚上，方志勋带着白玫回家吃饭，准备同父母商量结婚的细节，可没料到一进门矛盾就爆发了。

        白玫换上了一件红色的裙子，端庄典雅。方志勋惊讶：

        “什么时候买的？好美！”

        白玫笑着挽了一个漂亮的发结，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多年了，一直不舍得穿。”

        “只是回家吃饭会不会有点太隆重，感觉就跟去参加舞会一样？”志勋眼里是深深的迷恋。

        “因为今天对我而言很重要呀。”

        方铭章像往常一样开饭前在沙发上喝茶看报，见二人进门，手中的报纸滑落。他死死的盯着白玫，确切说是她身上的红裙子。

        “爸？”看他的反常，志勋正想开口却被方铭章站起粗暴的打断。方铭章质问：

        “你究竟是谁！”

        “志勋的女朋友，白玫。”料到了他的反应，她不慌不忙的回答。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方志勋着急了起来：

        “爸你这是干嘛？”

        方铭章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他双手撑着太阳穴，疼痛和眩晕令他踉跄。方铭章指着志勋，不容分说：

        “马上和这个女人分手。”

        父亲的态度让他始料不及：

        “爸，你到底怎么了？打电话回来让我说结婚的事，现在突然又变卦让我分手？”

        “你为了这个女人和我顶嘴？”这是志勋第一次对抗他，方铭章下意识的扬起巴掌，顿了下停在了半空。

        来不及去思考父亲的变化，他绝不能失去白玫：“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我这次告诉你白玫我娶定了！”

        听到争吵的沈慧匆匆从厨房赶出来，方铭章拿起手边的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给我滚！”

        沈慧不知所措的看着双方，方志勋拉着白玫向外走。她不明白方铭章和方志勋为什么吵得不可开交。丈夫无故发火，儿子一反常态，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子面无表情在一旁站着，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女人不简单。

        方铭章的电话响起，是司机打来的。

        “已经做了dna比对，白玫确实不是七年前的夏天。”

        他的脸色更加的阴沉。

        第八章

        海滨大道一侧有条曲折小路名为情人路。夜晚很多情侣依偎在此。天海缠绵，霓虹眷恋，等不到地老天荒，也要守着誓言谎言妄想。

        方志勋陪着白玫漫步。

        海风乱了白玫的头发，她环抱着臂膀看着丧气的男人对着大海沉默，走上前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双手环在他的腰间。她的眼神黯淡，刚才一路走来志勋都在向她道歉。而此时此刻，“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才是她最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

        方志勋把手覆盖在她的手背，温暖有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父亲的突兀让他感到不解和愤怒，他下定决心这次定坚持自我。

        天黑的时候容易看不清远处，执意要走必定要迷路，从爱上她的那刻起，他的感情里就没了天亮。

        郭弘文打来电话时沈慧刚刚起床，照例下楼先去给方铭章泡上茶水。家里的佣人正在客厅里打扫卫生，她警惕的躲在厨房一角，压低声音：“你还打来干嘛，不是已经说清楚了。”

        “我想见你最后一面，见完我就去外地了。”郭弘文不容商量。

        沈慧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我去了以后你就不会再打扰我？”

        “是。”郭弘文挂了电话，她收到一条地址信息。

        地址是白玫指定的，励都酒店816。这是方铭章曾经长期为夏天租下的房间。

        那晚上在酒吧白玫告诉郭弘文：“你按我说的做，沈慧一定回到你身边。”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有把握让他们离婚，信不信由你。”白玫狡黠一笑“你没有筹码，最坏的状况也不过如此。”

        沈慧再三思量还是赴了约，虽然她觉得地方选在酒店不妥，但是她打算去当面说清楚立马就走。吃罢早餐，她告诉方铭章要出去做美容。

        “我送你。”方铭章眼里久违的温情。

        沈慧不记得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久以前，做个了断吧，她心想，自己的婚姻回来了。

        “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沈慧对着丈夫微笑。她也错过，对这场婚姻放弃过，眼前这种踏实的感觉让她倍加珍惜。

        白玫拨通了魏峥的电话：“想为夏天报仇吗？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只告诉你励都酒店816，有你想要的。”

        沈慧并没有等到和郭弘文谈判，因为当酒店房门被打开时蹲守的记者从走廊四处蜂拥而至。一边是s市正运作慈善的知名教育集团，一边是以善良贤惠著称的董事长夫人酒店出轨，这样的花边新闻足以引起全城热议。

        记者犀利的发问，和郭弘文的那段不道德来往也被扒出，闪光灯撕扯着她的尊严，从开始的狼狈惊慌到完全麻木，沈慧空白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答应方铭章很快回家，怕是再也做不到了。

        事发后，郭弘文一遍遍的拨打白玫的电话，话筒里也一遍遍重复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愤怒的把手机砸至墙角，他不明白白玫为何要算计自己？这等于把沈慧置于死地！自己对这个女人是有感情的，他只是想让她重回自己身边，并不想害她。

        找白玫的不止郭弘文，还有方志勋。花边新闻总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他瘫坐在icu外的椅子上，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方铭章收到消息后心梗发作进了医院，主治医生送来了病危通知书。

        大夫引着方志勋入内探望，看着病床上昏迷的父亲他内心充满了悔恨。他总是抱怨父亲对自己不关心，然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对于父亲的身体状况竟然一无所知。

        当白玫再次推开方家大门的时候，已是深夜。整幢房屋静的出奇，她打开灯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方志勋，她没有意外，方志勋也没有回头看，像是一直在等她。

        来到身前，她轻轻地蹲下，看着志勋垂下的双眼，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终于说出口：

        “你都知道了吧。”

        “郭弘文是你找的？记者的电话也是你打的？”方志勋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依旧未看白玫，眼里看不到怒火反而沉静的像一潭死水。母亲下落不明父亲还未苏醒，这一切全拜眼前这个他最爱的女人所赐，甚至连他坚持的爱情也在她的算计中。

        “想知道原因吗？。”

        白玫站起身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个城市已经太久的冰冷，夜晚的孤单侵蚀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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