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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倾城光阴 (2)


沈钊回到家已是傍晚,沈有财一家正围着桌子在吃饭。沈有财原名沈添丁,沈钊的爷爷给他起这个名字,希望可以添丁加瓦开枝散叶。可当时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哪里有钱娶妻生子?

        为了生计,沈添丁只身一人来到上海讨饭。刚满十四岁的他生得人高马大,比同龄人高出一大头来,自然饭量也比别人大的多。讨饭经常有了上顿没下顿,便去了码头扛包作苦力。天生力气就大的他,为人也好行侠仗义。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沈添丁打抱不平为同乡出头,讨要回来拖欠的工资,同乡也对他多了一份感激。

        也就是那时,他认识了同乡的女儿——沈钊的母亲。寒来暑往,两人已经结婚,眼瞅着扛包的营生养活不了自己,他便干起了人力车夫过活。那个时候买辆人力车是天方夜谭,就算租他也租不起,因为要想靠拉车糊口,首先得给介绍人和车行老板送礼才能租的到车子。恰巧车行老板竟是同乡年少时的旧友,如此一般沈添丁才有了过活的家伙事。

        三九日南方湿冷的风直浸骨头,手脚上生满冻疮。伏天柏油马路又能把脚烫出一排水泡,但他都咬牙挺了过来。毕竟他要养家,得想尽办法活下来!再后来一次际遇彻底改变了沈添丁的人生。

        那天,忙碌一天的沈添丁刚准备收车回家。只见巷子里,两个男人相互扶着对方一瘸一拐向沈有财跑来。沈添丁看对方身上布满刀痕,他大为吃惊。又见身着白色褂子的男子卷着袖子下是刺满图案的手臂,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旧伤交织在一起。他意识到他们在逃命,顾不上多想,迅速起身将两人扶上车,拉下篷布就跑。胶皮质车轱辘和沈添丁快步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

        两个月后身着白褂的男子便回来找到沈添丁。

        “以后就跟我,吃穿不愁。”男子递过一个木盒,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收下。

        回到家中的他打开盒子,取出把驳壳枪。从没见过枪的他呆住了,举起枪身左看右看。枪身上印着的文字,对从没读过一天书的他来说哪能看的懂?他只是知道这是那名男子营生的家伙,可比自己的人力车威风多了。想着他便拿在手中兴奋地把玩起来。

        后来的沈添丁跟着这位林哥开赌场、放高利贷,同人争狠斗恶。沈添丁自此也不再叫沈添丁,他为自己改名字叫做沈有财。穷了半辈子的人最想要的不是人,而是钱!有钱了才会受人尊重,才会让妻子不再为了温饱发愁。再到后来沈有财有了儿子,沈钊的出生让他和林哥分道扬镳。林哥似乎对打打杀杀颇为享受,而沈有财却只想着一家平安,做起了木材买卖,日子也一天天红火起来。

        每每沈有财洋洋得意的提起,自己为什么叫沈有财这个名字时,沈钊就露出嫌弃的目光。他想让父亲改名沈书文,每次得到的都是父亲拍桌子的骂道声:

        “不是老子名字起得好,你哪能有钱出去留洋?哪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哪能有这么多个妈?”

        这话说的不假,沈有财在上海滩出名有两大原因,一是钱多,二是姨太太多。沈钊的母亲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便去世了。后来沈有财陆续娶了八房姨太太。见到女人喜欢就抢,娶回来就烦,烦了就让滚,当然滚了还是他的姨太太也别想再嫁人,到了最后没有一个扶正的,更没有一个为他生上一男半女。

        见沈钊回来,佣人吴妈赶忙去厨房给他盛饭,沈钊摇头示意已吃过了。

        “吃过也可以喝碗汤,来!坐这。”沈有财瞥了眼坐在身边的黄莺:“没长眼?边儿上坐!”

        黄莺是最小的姨太太,也是最得宠的,唱曲出身,沈有财喜欢她的歌喉说像鸟叫,就给她改名叫小鸟,沈钊觉得实在是难以入耳,就劝他改叫黄莺。

        看沈钊在身边坐下,沈有财侧身问道:“那个叫叶芊芊的搞到没有?”一脸关切。

        “爹,我对芊芊小姐是认真的!”沈钊坐正,皱起了眉头。他不止一次告诉过父亲,对叶芊芊不要用搞字,自己是在追求她。

        “好好好,老子就不明白,差一个字就不一样?”他目光越过沈钊,用筷子指了指黄莺:“就你八姨娘”,还不是被我睡了就哭天喊地非要跟我,哈哈!”

        此话一出气氛尴尬起来,黄莺脸上有些挂不住找了话题岔开:

        “大少爷如果有女朋友可以带回家给我们过过眼。”

        “男人说话,你插个鸟的嘴,滚滚!”沈有财不悦。

        “老爷,你不能总是这样骂我,人家已经有了你的骨肉。”黄莺娇责的放下筷子,示意吴妈取过一份报告。

        沈有财的脸上顿时堆满了大褶子:“钊儿读读。”

        拆开牛皮纸袋,一份检查报告拿了出来,沈钊扫了一眼对父亲点了点头。

        “你特娘的咋不早说!”沈有财起身一退,身后的椅子跟着差点没站稳。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黄莺身边,一对插满了金色和翠色戒指的大手好似熊掌,对着黄莺的肚子一阵比划。他盯着黄莺的肚子的看了又看,两个眼珠子里难掩兴奋。

        “哈哈!老天有眼!俺沈某人老来得子!好!真是好!”言罢又抬起头眯缝这眼看着黄莺:“好好养着我儿子,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也别活了。”

        “老爷,大夫没说是男是女呢……”不等黄莺解释,下人匆匆跑来。

        警局张探长求见。

        沈有财挺直了肚子,翻了下眼摸着下巴:“这狗日的,才给他上过礼还来?”

        张探长仰着脖子两手背后,信步带着两个部下进来。沈有财哈着腰两手作揖,脸上的褶子又堆满了:“诶唷,诶唷!这不是张探长吗!张探长大驾寒舍,让我沈某人家中蓬荜生辉!真是有失远迎!”

        张探长不接他的话,扫视了一周后别有用意的打量着他:“沈大老板,怕是知道我的来意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哦?此话怎讲呀?”沈有财心中生奇,默念要不是老子有求于你,老子非一枪嘣了你。

        “连晋死了,你可知道?”张探长刻意把死字拉长了音调,抬起下巴眼睛斜瞟着他。张探长本生的矮小,但探长的位置让他觉得自己比沈有财高上一头,尤其是他手上捏着的案子线索,目光里自是少不了一些蔑视。

        轮到一旁的沈钊震惊了,连晋死了!

        他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下午,还死在百乐门头牌叶小姐的家里。”张探长轻描淡写,不去看沈钊,他对沈钊痴迷叶芊芊早有听闻。

        “连晋?不就是个小瘪三么?”张探长打进门起的语气就让沈有财心生不满,就吼起嗓门质问:“偌大的上海滩天天死那么多流氓,各个都与我沈某人有关咯?”

        张探长不动声色:“本是毫无关系,可这巧就巧在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一个女的尾随连晋进了叶芊芊的家里。”他顿了顿正视沈有财:“此人正是沈老板新纳的八姨太。”

        “放她娘的狗屁!”从惊讶到愤怒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沈有财右手从褂子长袍里拔出枪,乌黑色的枪壳擦的锃光发亮,依旧是林哥赠的那把驳壳枪。这个举动吓得张探长和两名随从下意识要躲,却见沈有财左手一把拽起黄莺的挽发,用枪抵着她的肚子厉声问道:

        “你他娘的背着我偷吃?如果是那个瘪三的孽种老子让你全家陪葬!”

        沈有财向来枪不离身,哪怕洗澡睡觉的时候。这个世上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的亲儿子沈钊。

        黄莺吓得一哆嗦,顺势就往地上瘫去。她带着哭腔:“老爷,老爷!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背叛老爷啊!”

        “是我让她去的。”眼看沈有财气急败坏就要扣扳机,沈钊出面解释:“我不过是让她帮我邀请叶小姐,明日下午两点去华懋饭店喝咖啡。”此刻在场所有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听到沈钊这么一说都放下了。

        张探长眼珠子一转,懦懦地说:“凭什么相信你?”

        沈钊思索了片刻,径直走向张探长面前:“我当时就在附近,有人可以为我证明。”

        “整个上海滩谁人不知你沈钊喜欢叶芊芊?如此你和连晋就是情敌!说来你才有最大的嫌疑!既然你自投罗网,好!全部给我带回去。”张探长退后一步,对部下使了个眼色。

        “女人爱带走带走,儿子必须给我留下!”收起驳壳枪的沈有财两手背后,挺着肚子看向天花板,一字一狠:“赶把沈钊带走,今天就炸了你们警局。”

        张探长太了解沈有财了。他沈有财是什么人?虽表面从事正当买卖多年有余,可私底下他广杰绿林好汉,台面上又倾力结交军阀政客。一个要饭出身的,在上海滩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纵横驰骋,自是有他硬气的道理。即便今日不炸他的警局,自己的位置也怕是难保。

        张探长为难了,转念一想道:“沈老板,贵公子只是有嫌疑,带他去做完笔录只是为了平息流言嘛!你看咱们沈家生意做得这么大,沾染上这种事不是尽让坊间传咱们的八卦嘛!您就放心!做完笔录我们就给他送回来,我张某人保证!”张探长拍了拍胸脯,随即试探的望向沈有财:“您就莫要难为我吧。”

        沈钊也劝他:“爹,只是例行公事,我跟他们走便是。”

        张探长的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沈有财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别人不尊重自己。坊间都是些什么人?三教九流之辈最爱传的是富商豪门的八卦,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假设今天这事传开来,他沈有财还怎么混?话且说回来,连晋干的行当他最清楚了,如今他死了,若拦住儿子不去说个清楚,只怕这帮警察会挖到他沈有财的头上,到时自己的营生便被断了……

        “你你就是上学上傻了!亏得老子护你!”沈有财转身对张探长一行威胁道:“我儿少了一根头发我把你们都削了!”

        就这样在他的怒视中,沈钊和黄莺被警局一行人带走。

        经过一宿的审讯,没有确凿证据只有放人。黄莺没有任何杀人动机,而且沈钊一口咬定,黄莺去叶芊芊家是他托付的,至于沈钊,叶芊芊楼下的馄饨摊可以证明,沈钊自始至终就没有上楼。

        出了警察局的大门,黄莺和沈钊一前一后,黄莺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沈钊停下脚步反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连晋究竟什么关系?”

        黄莺想了片刻,随即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看来那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你帮我是不是因为连晋的身份你已经知道?”

        沈钊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白,望着面前车水马龙的道路,他陷入沉思:“不管你们是谁,我只要我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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