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想一个人

阿钱见贺铭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立刻接过话头，赶忙道："刘医生已经在诊室等着我们了，我预约了三天时间，好不容易约到的。少爷，我们快过去吧！"

        贺铭泽没有说话。沉默地跟着阿钱的指引走了。但凭阿钱跟随贺铭泽多年的经验，透过他家少爷的脸色，看出他已经非常不快了。

        阿钱知道他家少爷喜静，讨厌人多、嘈杂的地方。尤其是去医院这种涉及到私隐的地方，贺铭泽更是不喜欢人多。

        只是近来，阿钱见贺铭泽失眠得实在厉害。每天进入办公室看到贺铭泽，都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也是很疲惫的样子。

        阿钱知道他家少爷习惯性失眠。从六岁亲眼目睹父母被杀开始。贺铭泽父母被杀的那天，正好是夜晚。

        少年时期，每当夜晚降临，贺铭泽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总是不由得浮现出父母在他眼前被人刺杀的一幕，无法入睡。

        等到贺铭泽成年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心理医生坚持不懈地治疗，贺铭泽已经很少回想起父母被人刺杀时的事情了。

        但这段记忆是经过心理医生治疗被刻意忽视掉的结果，清醒的时候，不会主动想起。可在睡着了之后，这个场景却时常地在贺铭泽的梦中上演。

        每每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贺铭泽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不管醒来时是几点，这一夜，他都再也无法入睡。

        也是因为这一状态，贺铭泽才学会了抽烟。

        大段无法入睡的黑夜。他靠着一根根的香烟填满。

        不过在白天，大家从未看到过贺铭泽吸烟的样子。许多跟贺铭泽合作了几年的人，都不知道贺铭泽会吸烟。

        公司的秘书也不知晓，因为贺铭泽即便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没有吸过烟。他的办公室，甚至连一个烟灰缸都没有。

        贺铭泽从学会抽烟到今天，只被一个人看到过他抽烟。这个人就是他的金牌助理，生活管家阿钱。

        那一次，很特殊。在贺老爷子的灵位前，也是在午夜，阿钱看到贺铭泽一个人随意地坐在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跟他爷爷说心里话。

        阿钱是个十分尊重老板隐私的高素质助理，察觉到贺铭泽在跟自己逝去的爷爷说悄悄话，可能也是最后的话。他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并且勒令外面的人，没有他的准许，都不许擅自进入灵堂。

        但贺铭泽抽烟的事，还是被阿钱所看到。后来，阿钱便彻底懂了，他偶尔在贺铭泽身上闻到的混合着薄荷的烟草味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阿钱还以为是他家少爷品位特殊，自己不吸烟，但却喜欢用烟草味的香水。

        再后来，贺铭泽了解到阿钱知晓他会吸烟的事，便直接让阿钱帮他订购这种含着薄荷清香的特质烟草。他十分信任阿钱，之前瞒着阿钱是因为他不想让爷爷知道他失眠吸烟的事。怕爷爷为他的身体担心。

        被阿钱发现的时候，他的爷爷已经过世了，贺铭泽也就无所谓了。

        这一周。阿钱在早上去贺铭泽家跟他开早餐会议或是汇报工作的时候，常常闻到他的睡衣上有一股烟味。阿钱立刻就明白了，他家少爷又失眠了。

        贺铭泽已经脱离心理治疗很久了，阿钱试图去联系他之前在国外的心理医师，但那个医师已经退休回家跟儿女经营他新买的葡萄酒庄园，不再给人出诊了。

        但阿钱每天早上去贺铭泽家里。闻着他身上的烟味一天比一天重，他实在是放心不过贺铭泽的身体。他开始积极地搜索在失眠治疗方面手段卓绝的医生，最终搜到了这个刘医生。

        因为这个刘医生刚好每周都会来这家青城最高规格的私人医院出诊一天，阿钱想着是私家医院，来往人员不会复杂。来之前，他也调查过这家医院。环境没得说，最重要的是出诊费相当高，只有VIP才能进来看病。

        阿钱看到这里，想着来就诊时，他家少爷不会遭遇那种看到很多人，被人吵到的现象，于是才找关系预约到了刘医生的号。

        他也是凭着这些够格的条件，说服贺铭泽来这里看失眠的。本以为他都办得妥妥的了，没想到一进来医院就遇到这种人声喧闹的情景。

        此时，贺铭泽坐在了诊室的高级皮椅上，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刘医生的提问。

        "你的失眠持续多久了？"

        "十多年了。"贺铭泽漫不经心地答。

        但他这个回答，却是差点惊掉刘医生的下巴："你今年多大？"

        问完之后。刘医生又自觉失言，立刻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就是有点惊讶。"

        这家医院尊重病人的私隐。来往看病的不是贺铭泽这样的商业大佬就是像莫谦这样的大明星。

        这些人都在各自的行业举足轻重，都极为在乎隐私。

        医院了解到这些大人物的诉求，不希望年龄、病史这样的私隐被任何人察觉。这里的医生在给病人看病前。不像公立医院那样会先行询问年龄、病史，他们都会自觉地略过这部分。

        贺铭泽在商场混迹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听过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各种话。他分得清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贺铭泽没有计较，还坦诚地告诉刘医生："我从六岁开始失眠。"

        "六岁……"医生再一次被惊到。

        刘长远自认他在治疗失眠问题上，也是老专家了。他主要在公立医院坐诊，每周看上百个号，了解过上万个人的失眠病史，但从没听过一个患者说他从六岁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失眠的。

        刘医生压下他职业所附带的对患者既往病史的好奇，继续往下探寻贺铭泽的病情："最近你具体的睡眠情况是什么样的？入睡困难吗？还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贺铭泽很配合："入睡并不困难，只是睡着后常常被噩梦惊醒，然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了。"

        刘医生继续："睡不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想你之前做的噩梦吗？"

        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

        贺铭泽在心中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个问题。

        两个月以前，他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确实大多数时间都在想他的噩梦，那个他目睹亲生父母被人暗杀的噩梦。

        可是最近，他被噩梦惊醒后，总是在想一个人，更贴切地说是在想那个人的味道。

        那个混合了奶香和栀子叶香的味道，能让他在六岁遭遇了人生重大变故时，安心熟睡一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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