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大切诺基掉了个头，一脚油门汇入车流。

        张四此时半笑不笑的目送大切的呼啸而去，隔着漆黑的车窗玻璃，他仿佛看到周意的眼神跟他对视上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大切开出几百米还不忘回头看上一眼，问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沈碧空早就恢复往常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了，靠在大切宽厚的椅背上答道：“他说他来吃烤串的。”

        周意拧着眉毛问：“你信他？”

        沈碧空目光移向窗外，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能徒手跟两个下死手匪徒打起来，还略占上风，一个网管？”

        沈碧空学着张四说话的样子淡淡道：“他以前还是图书馆管理员呢，你信吗？”

        周意：“…………”

        “我调查过，没有案底，父母双职工，算得上家世清白。”

        周意轻哼了一声，表示很后悔刚才没有把家世清白的张四当做可疑人员带回局里。

        车里里空气安静了片刻，副驾驶上的市局警察终于忍不住回头说道：“周副，你这是吃醋了吧？”

        沈碧空眼疾手快拿着纸巾盒敲在副驾驶同事的脑门上，顺利被躲开。

        这时一直专心致志开车的实习警察也忍不住插嘴道：“先不管人家世清不清白，人长相倒是听清白的。”

        周意怒吼：“闭嘴！”

        狭小的车厢内，因为同事的两句话，空气的味道变得不明所以。

        市公安局堂堂刑侦副支队长追一个下属多年，愣是没追到。这在市局是公开的秘密，大家时常会拿出来调侃一下，权当调剂一下索然无味的刑警生活。

        沈碧空向来不回应，又战术性的把头偏向窗外。

        周意的老脸也早就习惯，降下两公分车窗，室外30多度的热气一股脑从车窗缝里涌进来，他又悻悻的把车窗升了上去，“这鬼天气。”

        这天气的确鬼，说好的台风到现在连滴雨还没见到，气温只升不降，不过三个人都没接他的话，周意也不尴尬转向沈碧空说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不用。”

        周意声音陡然升了好几分贝，“你妈给我包了饺子，我去拿饺子顺路捎上你行吗？”

        “就一盒饺子，我明天给你带过来还不行吗？”

        周意：“我想特地去感谢一下阿姨可以吗？”

        沈碧空表情复杂的瞅了一眼中控显示屏上的时间：“这个点我妈早睡了。”

        “哦，我知道你家饺子放在冰箱哪个位置。”

        “”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了半秒，沈碧空无奈的放弃，点了点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改装奥迪戛然停在春江花月夜的大门口，张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戴了口罩，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四周，一溜烟钻进了车里。

        “哥，遇到人了？”驾驶座李楠熟练的掉了个头。

        “差点弄死老子。”张四有点燥热，脱了口罩骂道：“狗日的，去问问□□黑，他什么意思？”

        李楠说：“他娘的我一会儿就去问候这只臭□□。”

        张四闭了声，摸了根烟点上，他漆黑的眸子望向后视镜，十米开外一辆面包车已经跟他五分钟。

        “甩了后面那辆面包车。”张四掐了烟，气定神闲靠在后座闭上了眼。

        得令的李楠的驾驶这一辆破奥迪开出了飞机的架势，没多久奥迪稳稳的停在了梦来门口。

        张四长腿一跨，砰的甩上车门，每次上楼都要弯腰低头，张四终于忍不住在李楠屁股上踢了一脚：“你他妈就不会找个好点地，这破楼道还没我高。”

        李楠回头委屈巴巴的看着张四，张口欲言，最后还是选择生生把委屈憋回肚子里，毕竟他这位哥脾气暴躁的时候喜欢拿他开涮。

        走了两步张四瞳孔一缩，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果然就看见掉了墙皮的破楼道墙面上有个小红点一闪而过。

        激光瞄准镜。

        “你先上去。”张四拧着眉头，转身又下了楼。走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水，然后绕到了梦来后门的弄堂里。

        没走几步，来人从后面偷袭他，拳头没落下张四的毛细血管已经感知到了对方的拳风，一个转身就轻松把来人压制在墙上。

        墙上的人抬起头，模样青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九岁，一双眼睛生的很好看，眼睛里闪着光带着一丝笑意，就是皮肤不大白。

        两人对视了几秒后，张四甩开墙上的人，“你跑出来干什么？”

        少年笑了笑，“哥，你刚才打架那几招太没水平了。”

        张四：“……”

        少年继续道：“是因为那个女警察在不方便出手吗？”

        张四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少年立刻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溜到了张四身前，张四伸手提着他脖子丢到一旁问：“你的家伙呢？”

        少年得意洋洋地说：“我藏起来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张四突然停了脚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没事快滚。”

        “要刮台风了，没地方去。”少年吸了吸鼻子。

        张四不想说话，加快了脚步，少年立马跟了上去，就跟小鸭子跟着鸭妈妈一样不离不弃。

        突然，张四又猛的停住脚步，少年没来及反应一脑门就撞到了张四坚硬的背上，少年捂住了酸痛的鼻子，抱怨道：“哥，你能好好走路吗？”

        张四看了他一眼，喊道：“夏凡。”

        夏凡笑嘻嘻的应了一声。

        “回去好好读书…”

        张四话还没说完，夏凡脸色一变调个头溜的影子都没了，几秒钟后不知道又从哪里探出个脑袋，“哥，宝爷带我带句话给你。”

        夏凡说：“他让你悠着点儿。”

        “你也带句话给他，让他好好养老。”说完张四比了一个请他滚的手势。

        夏凡立刻就滚了。

        夏凡是八岁的时候，张四在湖边捡到的。

        十年前，张四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县城了，路过一个不知名的湖里满是淤泥，湖边躺着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小孩。

        当时把小孩从泥潭里拎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泥，跟着雕塑似的，张四第一念头是扔回去算了，可没想到小孩的眼晴动了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只有眼睛雪亮雪亮。

        张四那会儿刚到这里两个月，哪哪都没摸透，自己还是孩子，还捡来了一个孩子，他不方便带着身边就把小孩安顿县城的一户普通人家里，人家里本来就四五个孩子，全家穷的叮当响，说要再养一个孩子怎么都不肯，张四只好硬塞几万块钱，人家才勉强收留这个孩子。

        张四再见到他是在两年之后。

        刚进村，门口一群小孩，大大小小叽叽喳喳，探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来人，人群中只有一个孩子长得端正，眼睛雪亮，除了皮肤黑一点，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张四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两年前捡来的那个泥孩，同样泥孩也看到了张四，案首阔步的朝他走来。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还知道回来？”

        这句话直接把张四逗笑了。

        泥孩用命令的语气继续说：“你给我取个名字！”

        张四问他：“怎么，他们没给你取名字？”

        “取了。”泥孩嫌弃道：“太难听。”

        张四饶有兴趣的问：“叫什么？”

        “狗蛋！”

        张四直接笑出声，只见狗蛋一脸正经的盯着张四的脸，直勾勾的看着他笑。

        张四伸手摸了摸狗蛋的头夸奖道：“挺好的，狗蛋。”

        狗蛋嫌弃的拍开他的手问：“你叫什么？”

        张四挑眉愣了片刻，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片刻后简短的说了两个字：“张四。”

        “张四这破名字还不如狗蛋呢。”狗蛋皱起眉头，一副大人模样的双手抱胸讥讽道。

        张四认同的点了点头，确实不如狗蛋有趣。

        狗蛋不耐烦的又问道：“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给我取个名字？”

        张四思忖片刻问：“夏凡，你觉得怎么样？”

        “难听。”狗蛋摇了摇头，半秒钟后仰起头问他：“夏凡，哪两个字？”

        张四蹲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把夏凡两个字写在地上。

        “行吧。”他点了点头。

        张四问他：“他们送你上学了吗？”

        夏凡摇了摇头。

        多年以后，夏凡说那次摇头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他本来以为上学是件很美好的的事情，可没想到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45分钟这么难熬，用度日如年来形容都觉得已经觉得算快了。

        夏凡被张四逼到学校里读书，得亏这孩子脑子好，十岁上一年级，十三岁就小学毕业了。到了初中就开始放飞自我，逃课旷课根本不在话下。

        收养的那户人家告诉张四，这孩子他不要了，太能惹事了，老师三天两头叫他去学校谈话，于是夏凡就被放养了，他依旧待在那小县城里，张四没有太多时间去管他，偶尔路过那个县城去看他几眼。

        每次见面夏凡都长高好多，再后来夏凡彻底管不住了。

        夏凡也就这样跟了他十年。

        张四看着那个拐角沉默了片刻，十年了。

        周意以拿饺子的名义顺理成章把沈碧空送…捎回了家。

        下了车后，刮起一阵妖风，迟到的今年第十六号台风扶桑终于姗姗来迟。

        这天气，真的见鬼了，下一秒沈碧空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难看。

        沈唯见腰杆站得笔直，藏蓝色的作训服和漆黑的夜融为一体，目不转睛的看着沈碧空和周意一前一后走过来。

        这场景像极了一个霸道不讲理父亲每天晚上站在家门口的树下抓早恋的女儿，沈碧空回头看了一眼周意，心想还好是周意。

        “大晚上的，你干嘛呢？”沈碧空选择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的开口，“跟尊大佛似的。”

        沈唯见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这个语气这个态度沈碧空早已见惯不怪了。

        沈唯见愁着沈碧空这个态度把矛头指向了周意，“你就惯着她。”

        周意：“…？？”

        “你别以为你比人高一级，你就趾高气昂指责人家。”沈碧空维护周意，“人以前还是你班长呢。”

        沈唯见：“……”

        周意倒吸了一口空气，这兄妹俩互相攻击的场面他见过太多次，要是能直接打一架也就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祸水殃及鱼池，引到他身上，兄妹俩第二天和好如初，他的鱼池却溃不成军、血流成河。

        周意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个，能不能麻烦让一让，我想上去拿饺子。”

        沈唯见：“………”

        沈碧空：“………”

        周意拿完饺子下来，沈唯见还站在那，好在沈碧空已经溜了。

        他摸遍了全身才摸到半包烟，可惜了没摸到打火机，平时都是梅溪骂骂咧咧的上来给他点上的，正想把烟放回去，“啪嗒”一声打火机蹿出来的火苗照亮了沈唯见的脸。

        周意太熟悉那个表情了，他俩同窗加上共事差不多三十余载，最艰难的时候穿过同一条裤子，啃骨同一块面包。

        神色凝重，眉头微蹙，只是极度熟悉他的人才能观察出来他的眼里有点慌张和失措。

        “来一根。”周意把半包烟递到他面前。

        “不了。”沈唯见拒绝道：“你嫂子怀着孕呢。”

        周意收回半包烟，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概足足有三十秒的沉默，周意才听见沈唯见嘶哑的声音，仔细听的话，那几个字从嗓子了发出来，夹风颤抖，冷若冰霜，可是仲夏茫茫，那不是冷的，那是慌张无措中带着未知的恐惧。

        他说：“47回来了。”

        听到47，周意沉敛的脸色骤变。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唯见无声的沉默和颤栗的声音是因为什么。

        因为47。

        47，金三角和金新月地区的毒枭头目，一人几乎控制金三角、金新月的毒品交易的整个市场，自有武装部队和雇佣兵几万人，缅甸、老挝、泰国三方政府联合剿杀之下，连个影子都没留下，如同鬼神一般存在。

        四年前，缅甸掸邦政府联合中方在滇南执行任务时，那是沈唯见离传说中的毒枭最近的一次，因为他的枪就抵在47的脑袋上。

        沈唯见清楚地记得他扣下了扳机，可应声倒下的不是毒枭，是他的队长。

        “你以为你这一枪能杀死我吗？”47背对着沈唯见，带着冷意和轻蔑的问他。

        “你的枪杀不死我的。”

        “……”

        “唯见，带着我们的人先走。”

        “唯见，不要跟47正面交锋。”

        “唯见，…”

        那是他敬重的师父一句一声的嘱咐。

        最终年仅42岁的泛州市禁毒第一支队长殉职在异国他乡，可是毒枭却在数以计万的特种精锐部队、刑警、武警官兵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要不说47有上天遁地的本领，那他就是神。

        本以为风光无限，所向披靡的大毒枭就此落幕，可是不仅没把毒枭擒拿，归去之后这位毒枭更加猖狂，试图在中方滇南打开毒品交易市场的大门，无数次挑衅中国警方的底线。

        所以杀不死的，最终会让他更加强大，人称“冥王星”大毒枭47，合成了最新型毒品，恶魔的爪牙伸向了年轻人，他又一次挑战了中国警察的底线。

        良久，周意无言的拍了拍沈唯见的肩膀，这个动作即是安慰也是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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