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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长安五


永和二年(346年)六月。

        赵国石虎趁着凉州新遭大丧,两年前曾败于凉之手的赵国将军王擢突然出兵袭击武街(甘肃),抓获护军曹权、胡宣,将七千多户百姓迁徙至雍州。

        随后,凉州刺史麻秋、将军孙伏(赵国)都也出兵攻打金城,太守张冲(凉州)请求投降,凉州大震,人心惶惶。

        刚刚继位的凉州牧张重华立马出动境内的全部军队,以征南将军裴恒为统帅去抵御。然而,裴恒怯于强敌,在广武坚壁固守,不敢出战。这也不能完全怪他,石虎如今拥有九州的兵力,且座下皆是骁勇善战之人,嗜血成性杀人如麻,在十六国横行霸道,谁人闻之不惧?

        生死存亡之际,张重华好歹想起一个人来——谢艾,并亲自召见,可见了以后张重华不禁心生嘀咕,这谢艾完全是一文弱书生阿……可又实在没有别的人才可用。于是,张重华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授予了谢艾中坚将军,并配给步骑兵五千人,让他去攻打麻秋。

        而谢艾终不负所望,‘与赵交战,大败之,斩首五千多人’(史料记载)。你要知道,张重华配给谢艾的步骑兵也才只有五千人,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如若说只是运气加持,那么在后来与赵的多次交战中,只要谢艾坐镇,赵军皆大败,且让石虎从此断了进攻凉州的念头(此为后话)。

        这下可把张重华高兴坏了,立即封谢艾为福禄伯。

        “怅望东陵道,平生灞上游。”

        灞上,位于长安以东,离长安城不足百里。

        会稽王所部如今驻扎于此,关中地区各郡县守令都前来归降,百姓亦纷纷带着酒肉犒劳晋军,男女老少夹道观赏晋军的军容军姿,呈现出一片热气腾腾的军民联欢场面,正是:

        “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

        那些大于四十岁的长者们都含泪说:“不图今日复见官军!”会稽王听了心里感触颇多,亦是酸涩难忍,这些长者们前一次见到的晋军,已经是四十年前了,他们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

        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今日领兵而来的竟是当朝的王爷司马昱,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宇文素又客串了一把,替代会稽王向百姓们挥手致意,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居然有些飘飘然,大有‘首长好!’‘为人民服务!’的那种感觉。

        看着她兴奋激动的久久无法平静,会稽王打趣道:“不如,此次回都城,入朝为官可好?”

        宇文素怔了半晌,呆滞的说道:“女子也可入朝为官?”

        会稽王朗然而笑,便换了个话题:“既然你已承认是女子,在本王面前就着女装了吧!”

        宇文素倏地一惊,继而坚决的说:“这个就不用了吧!反正王爷知晓就好。”

        会稽王直摇头,半真半假的说道:“本王甚是想看你着女装的模样。”

        “但我并不想给王爷看!”宇文素俏脸一板神情甚是庄肃,逗得会稽王又一阵大笑。

        宇文素见他并不介怀,话锋陡地一转,心中的一个疑问接着脱口而出:“王爷,为何不直入长安?”

        会稽王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还需一些时日。正如你从前所说,打的下守不住,倒不如不打。”

        宇文素秀眉微扬,浅浅笑道:“可据我所知,长安城驻军已弃城而去,”

        会稽王不禁有了些错觉,此刻毫无心机的她,又会是真的吗?微微一笑道:“石虎断不会如此轻易放弃长安。”

        宇文素思忖好一会儿,不由心说,果然并非纸上谈兵那么简单。

        “不过,你莫要担心,现已派出两支队伍包抄长安城,只围不攻。余下这支队伍留在此处与百姓共同麦收。”会稽王不紧不慢的说。

        原来如此。宇文素突然想到会稽王的一件趣事,说是会稽王司马昱看见田里的稻子时不认识,问是什么草,近侍回答是稻子。他回去后,三天没有出门,说:“哪里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识其根本的呢!”

        “因何而笑?”看着掩面娇笑的宇文素,会稽王不免纳闷。

        宇文素答不上话,只管笑着。

        窗外一弯新月已悄悄的爬上了树梢,微风轻送,夜凉如水,几声蛙叫虫鸣,心悦之人陪在身边,鬓影衣香,一颦一笑无不宛妙动人。这哪里是什么乱世,神仙过得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会稽王忽然也笑了,隐约可见眼底起伏的温柔,炽热而深沉。那些烂石头破河水谁想要谁且拿去吧,如若能够换取这片刻的光景。

        而就在这一瞬间,心口一阵灼热感剧烈而痛苦,他不由得皱起眉头闷哼一声。本能想要捂着胸口的手用力的握着椅子的扶手,生怕被她发现异常。

        “王爷!”宇文素又是何等的心细如发,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担忧。

        会稽王勉力笑了笑,道:“无事。”

        她狠狠的瞪着他,看起来十分凶恶,好似非得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才肯罢休。见会稽王并未打算开口,宇文素方自盈盈站起,半蹲半跪在他跟前,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抹了抹,仰着脸问他:“是这里疼么?”

        会稽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沉在灯影里的脸苍白却微微发着光,那脸的线条极其美好且秀逸俊朗。

        “是不是这里?”她再问。

        会稽王矛盾纠结,很想否认,只因怕她担心,可潜意识里又不愿否认,她眼里的关切那样深……

        “不是,方才手有些麻了而已。”会稽王低声道,接着甩了甩右手。

        宇文素略一微滞,抚在他胸口的手便缩了回来,缓缓起身,但心里仍然存疑,不禁想起从辽东回来的那晚,他也是如此,当时却说‘本王逗你而已’。

        “郁结于心忧愤……”她失神的喃喃道。

        “素素,”会稽王见她神色有异,却并未听清她说的话。

        宇文素恍若未闻,望着窗外出神,会稽王长身玉立,亦看向窗外。

        沉寂的夜里,有马蹄声传来,渐行渐近,然后有人的低语声,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院子里疏散的几盏灯随风飘举,照的人的影子飘飘忽忽。

        可那一白一黑的两条身影如此熟悉而亲切。

        “蓝湛,羡哥哥!”宇文素喜不自禁。

        “王爷。”

        “王爷。”

        “素素。”

        “素素。”

        古人最重礼节,二人先是行礼,又相互寒暄几句才安安稳稳的坐下。怀秀着人送了茶水吃食过来,魏无羡倒是毫不客气拿了吃的就往嘴里送,蓝忘机则只是浅浅抿了两口茶。

        “一切可还顺利?”宇文素待二人歇息片刻才问。

        魏无羡直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的旨意。”蓝忘机轻咳一声,魏无羡怔了怔,傻兮兮的看了看宇文素与会稽王,蓝忘机微微颔首,魏无羡则猛的点了下头,意思是明白了。

        宇文素甚是无措,仿佛听见会稽王轻轻的叹了口气,于是她左顾右盼,绝不接触他的目光。

        “桓温也已攻破洛阳。”魏无羡道。

        会稽王与宇文素四目相接,面上皆露出喜色。

        “桓温是否留守于洛阳?”会稽王问。

        魏无羡道:“途经洛阳之时,那会桓温还是在的。”

        会稽王自言自语道:“看来他的目的也只在洛阳。”

        宇文素轻笑道:“怕是没有其他消息,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三人同时看着她,有些迷惘不解。

        “你是说……”蓝忘机猜出了七八分。

        宇文素颔首道:“的确如此。如果没有可靠的情报,桓温断不会贸然行动。”

        会稽王长出一口气道:“兰陵金氏。”他盯着宇文素,眼里带着激赏与钦佩。

        宇文素亦是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笑道:“没错。”

        魏无羡怔怔的说:“所以,你才让金凌回去。原来如此。”

        宇文素晃了晃脑袋,说道:“不管如何金凌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顺便传几句话而已。”

        “可有听到赵国内部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没有?”宇文素突然问。

        “奇怪的事?”蓝忘机凝视着她。

        会稽王定定的看着她,到底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的所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自己的竟有些不谋而合。

        “那就还是没有。”宇文素略微有些失望。

        “等等吧,总会有的。”会稽王的眼里忽然露出种狡猾的笑意。

        宇文素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虽然谁都没有明说,可那意思谁也都明白。她便笑了,笑容中充满得意之色,却又仿佛很神秘。会稽王忽然也笑了,笑容优雅而明朗。

        魏无羡瞪着眼睛,心里是大大的不满,就算你知他知也没有什么好笑的吧。蓝忘机看他那傻了吧唧的模样,不自觉的也笑了一下,很短暂,但很真实。

        “不准有下次。”待蓝忘机二人回房间后,会稽王十分不快的说。

        宇文素故作不懂:“是何事?”

        会稽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见她迟迟不表态,便往她跟前进了一步,两人原本离的也没有几步远,而且他好似隐隐带着些愤怒。

        宇文素不由自主往后退,顿时怂了:“我,我知道了。”

        会稽王憋着笑,又问:“果真知道了?”

        宇文素一本正经地直点头,心里直嘀咕这人本起脸来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

        看着她惊慌的小眼神,会稽王的心里酸软的不成样子,仿佛有人在用力拧着他的心脏。

        “素素,”会稽王语声温柔,这两个字也仿佛变成了某种咒语,一旦叫出口,就会带来一种呼之欲出的妄念。

        姑苏。云深不知处。寒室。

        蓝曦臣把玩着香囊,那是宇文素亲手缝制的,里面是薰衣草做的纱囊。

        亥时已过,蓝曦臣仍毫无睡意,立于门前廊下,望着那弯新月如钩,还记得那人明朗清越的声音:“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素素,”他轻声低唤。

        风从林间穿过,竹林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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