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能只是因为夜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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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识到叙燃的行为有多疯狂的时候,再想阻止却已为时过晚。
姬问柳想要强行将老友拉回来的动作被拔地而起的烈火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佛修那一脸快要爬满的邪狞面纹,焦急道:“你别冲动!这种事一个弄不好你们都得死!”
叙燃瞳孔有些涣散,持续被吸收着鲜血的手掌却钉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铁了心地要救人。
而姬问柳知道,一旦佛修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那一切都无法再阻止她。
他看得心悸,甚至咬牙打算不顾规矩直接将鬼修带走。而就在姬问柳真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余光里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华霄尊者眉头紧锁,迈着大步生生闯进席卷的火墙,对着白星甩下一句:“为我护法。”
说着,无名剑划破自己掌心,在佛修的几处大穴上封了剑气。
华霄单手捏诀抵在她后背,沉声道:“将那鬼修引到我身上,我是魂体,说不定能够化解血魔寄生的功法。”
叙燃猛地睁开漆黑双目,目光在剑修身上停留半晌。
被点到名的白星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跟在后面运行灵力。
而姬问柳目睹着这一头两人脸上都泛起的黑气,手指已经按在向总部请求支援的程序上,目光一瞬间却突然凝固在一处角落!
纯白色防毒面具的显示屏上乱码似的疯狂闪烁,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怖画面,五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棍状武器。
“全都退开!”
姬问柳堪称失态地挥舞长棍冲进火墙,与此同时,叙燃那半张被狰狞面纹爬满的脸上神情一僵,整个人像是石化似的顿在原地。
“……”
叙燃一点一点地垂下眼,望向此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几节纤细又畸形的指骨。
“……没用的,姐姐。”
少女躺在地上转动目光,说话间甚至能看清她喉口血淋淋的半截舌头,但此刻她的神态却堪称平静。
注意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那个小名大概是叫婉婉的女孩,有些费力地牵动一下嘴角似是想笑,可覆盖了半张脸的血污只让她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
她那双全黑瞳孔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叙燃。
“你知道吗?从来都没有寄生,也没有什么挽回。”
“……”
叙燃垂眼盯着那几节死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指骨。
姬问柳一步一步踏进死寂的火海,沉默着将手上的配套检测器递到她眼前。
最终分析页面的最下方,明晃晃的一行字显示着:未检测到符合目标的通缉对象【河彦】
……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归墟市没有昼夜之分,光是终年不消的落雪与大雾就构成了全部的“自然”现象。
归墟居民判断昼夜的标准,是以隔壁飘零市那栋企业大楼上什么时候亮灯、霓虹灯闪烁的程度来判断的。
而当隔壁企业的光源被几大宗门与黑市名下的娱乐场所尽数吸收走,贫民窟地区便再照不到一点光。
楼中楼居民将这个一点光都没有的时段,称为“深夜”。
罗婉阡推开出租屋的门,已经是深夜了。
她顾及着什么,没有去点备用夜灯的光源,尽量将脚步放得极轻。即便是摸黑行走,这条回房间的短短一段路途她也再轻车熟路不过。
这可一次,脚下突然被调换过位置的物体绊了一下,她一下子撞在坚硬桌角上,捂着腰疼得半天都站不起来。
如果此时有光的话,会发现少女除了双手,全身上下都是青紫或破皮的伤口淤痕。
罗婉阡蹲在地上,等待着第一股剧痛过去,才扶着桌角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她担心自己发出的动静过大,担忧目光朝着左手边看去,在发现从房间门缝隙中透出来的依旧是黑暗后,缓缓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开受潮严重的橱柜,不出意外地发现治愈药剂包括绑带都已经用完。
罗婉阡叹了口气,又拖着沉重步伐重新走回出租房的楼道里,将放置在几个窗户底下的脸盆收回来。就着这一点水,她简单给自己擦了身子,又用水过了遍之前使用过的纱布,草草扎在渗血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嘴里吸着凉气上床,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轻微的咯吱咯吱声响起,罗婉阡躲在被子里,一手握着手摇式发电的信号接收器,一边点开左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未加载的页面一直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手摇信号接收器的轴轮都快转得飞起,她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一点点缓慢显示出的图片。
那大概是黑市二手市场宣传的页面,此刻罗婉阡的关键搜索词定位在“剑修”、“二手剑”上。只见此刻被展示出售的正是一把黑玄铁为原材料的长剑,评级定位c-级,二手剑,标价是148238通行币。
即便在这个剑修处境不如意的时代,任何一把武器的价格也都高得惊人。具体原因除了主修铸造系的科学家越来越少,还有位面可用资源的消耗与不可再生。
罗婉阡抿了抿唇,又点开个人财产,最上方的一条新消息显示您的个人账户到账6000通行币,是这个月她刚结的工钱。
个人账户余额:113446通行币
没事,很快了。
罗婉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如果下个月自己运气好,能够摸到一个肥羊修士,那么分到的提成也会翻倍。说不定能够在新年之前,提前买下这把剑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愈合了,带着疼痛的痒意与被褥上永远也不会干透的潮气,一股股涌进她身体。
但少女弯着嘴角沉沉睡去。
在梦中,她看见了归墟市头顶那一片笼罩着的人造生态苍穹一寸寸坍塌断裂,直到露出真正无垠广阔的穹顶上,悬挂着的日轮与月光。
“阡?怎么叫这个字啊,真他娘的晦气!”
头戴高礼帽的男人坐在一片全息投影出的花卉植物之后,瞥了眼身份信息上的名字,顿时露出不愉的目光。
罗婉阡怔了一瞬,立即道:“我可以改的!我……”
“行了,我不喜欢听废话。”高礼帽不耐地摆摆手,随即终于以正眼打量她几下,“老赵说,你是自愿揽下这个活的?”
“是的!”罗婉阡抿抿唇,面色一时有些踟躇,但还是咬牙道:“您相信我,我的动作比他们都要快,我的手是最灵活的,我肯定能将东西完好地带给您!”
“哦?”高礼帽吐了口水烟,像是来了点兴致。
“小姑娘,你可知道,偷黑市掌权者的东西,被发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罗婉阡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不怕。唯一的要求,我想先预支一部分约定好的薪水。”
“哈哈哈哈哈……”
高礼帽大笑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啊,老赵手下的那几个废物都是胆小怕事的,一听到乔家的名号差点吓得尿裤子,没想到还是一个小姑娘最有种。”
他倒是真的立马就打了一串数字过去,想了想,又递过去一张消磁卡。
“什么通往坟墓的小路,你这名字实在太晦气了,我给你改个名。”高礼帽嘴里叼着烟嘟囔,“干脆就取个中间字吧,温婉顺柔,嗯,这才像话么。”
罗婉阡离去的脚步顿在门口。
良久,她背对着满屋的全息虚拟繁花,轻声道:“好,谢谢您。”
很久之后,罗婉阡依旧会想起那一天。
如果当时她鼓起勇气拒绝了那位高礼帽老板,那么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还是说,依然会如同那个“晦气”的名字,她只会更加快速地走上那条通向死亡的道路?
其实倒不怎么疼。
真的不是特别疼,跟之前在老赵手下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就挨的打差不多,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只不过看上去比较惨烈而已。
漂白剂兑了水,很轻易地便冲洗掉了一地的碎肉与血污。水被染成粉红色,呈现出来的色调竟然还有些好看。
被迫留下来处理现场的几个黑市弟子嘴里骂骂咧咧,一边不要钱似的往地上冲水,一边道“真他妈是到年底了什么人都有,不长眼睛摸到乔大人身上来。”
“行了,少说两句,这人大概率是‘猴孩’”。另一名黑市弟子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将两只被砍下来的手掌捡起来,叹息一声。“你看她的手,也是可怜人,要不是没有选择,谁会愿意来偷乔大人的东西?”
“啧,你的债都还完了?有时间可怜别人,先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
另一人给了他一下,将尸体残肢用黑袋子装着,利落打包扔去了植物培养土壤改造室。
很久之后,罗婉阡依旧会想起这一天。
她睁着眼睛躺在一处像是实验室一样的培养皿中,一名头戴防毒面具的修士正在试图将一株什么花插进她的眼眶里。
罗婉阡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从修士口中发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惨叫,竟是连面具都顾不上屁滚尿流地逃离了房间。于是罗婉阡慢慢坐起来,刚想要伸手将插进自己眼球里的花拔/出来。
她沉默地望向自己两节手臂上,血肉模糊的断截面与空荡荡的手掌位置。
从实验室走廊里传来的人群喧闹不绝于耳,突然防护门被大力推开,几名全副武装的修士各个手握武器如临大敌。
罗婉阡翻身从试验台上下来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搜索着背后的走廊,计算着突破重围逃出去的可能性。
然而当血肉模糊的空荡荡手腕断截面不小心触碰到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修士之际,她眼睁睁看着在凄厉惨叫声中,修士血肉灵气被掏空,竟是转瞬间化成一张皮囊。
洁白整洁的实验室,几息之际,宛如炼狱。
罗婉阡面部爬满狰狞可怖的面纹,如魂灵般行走在走廊上。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在尸体中转站的最后一间隔间里找到了自己的两只手,上面的血肉都已经被剐蹭得只剩下一点皮与碎肉连接在骨头上。她干脆扯下那层皮,像是安装什么玩具一样,将掌骨重新装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咔嚓的骨缝摩擦声响起,罗婉阡反复弯曲着指骨,如同她曾经所说的,比任何人都要更灵活。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自己房间的门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最近去哪了,哥哥很担心你。
她转头望向左手边的房间,门缝里透出一小点备用电源的光,似是隐隐传来几道细微的交谈声。
以往她听不见这些声音,但今天罗婉阡听得清清楚楚。
那间总是紧闭着门的房间里,传来的分明是一道正在讲解剑谱招式的陌生男声。
她站在狭小出租屋的黑暗中,盯着那抹从门缝透出的光,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没有买到那把标价为148238的二手剑,在两天之前,那柄剑以更加高昂的价格被一名世家出身的修士买下给他的小儿子砍着玩——世家子弟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当剑修,只不过是买来做玩具的——而她的账户余额显示为146325,这里面满打满算加上了之前高礼帽打进来的买命钱。
罗婉阡想,那个高礼帽修士、老赵、还有同行的“猴孩”们,他们会为自己的死而感到一点点的遗憾吗?
她大概是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而有关于另一个,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倒是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楼中楼迎面撞上那个鬼修的时候,罗婉阡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就像是她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一样。
她站在原地歪着头看向那个面貌阴沉的修士,修士也盯着她。良久,修士邪邪地笑了一声,冲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她走过去,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修士的整只手掌竟是直直插进她的太阳穴。
开始,修士还只是像个变态一样地笑,到后来那种笑容甚至演变为一种惊悚,他拼命想要将自己的手拔/出来。
“你、你竟然也是鬼修?!不可能,你身上一点也没有死气……不对、不对,你是后天死亡而转换的尸体!”
后来罗婉阡才知道,原来那修士是鬼修,自己也是。
只不过鬼修大多是先天的魂体修炼,自己这种后天死亡以本体尸身继续修炼的情况堪称万中无一。
万中无一,也能掀起腥风血雨。
本体尸身修炼的鬼修,在其他靠掠夺他人身体而生的魂体鬼修眼中,就是垂涎欲滴的宝物。
只要能够吞噬这么一副身体,暂不说修为大涨,而是占据这具身体,那么鬼修终其一生都不用再冒着巨大风险掠夺修士,还要时不时担心躯壳腐坏另觅他人的问题。
罗婉阡开始不断地遇到闻着气味找上来的同行,或者说那些不是“同行”,而是一群盯着她血肉吞咽涎水的鬣狗。
她天生不是杀戮者,也无意成为掠夺性命的刽子手。
更多时候,她只是为了自保。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同样闻着味找上来的河彦。
罗婉阡不想要杀他的,但是离去之际她看见那鬼修的手上,握着一把剑。
一把目测评级起码在c+武器还要之上的,蕴藏气息磅礴的,周身以玄铁打造成的,长剑。
罗婉阡不想要杀他的。
罗婉阡吞噬了他。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一步步行走在黑暗中,抬起纤细的、脆弱仿佛一折就断的指骨,敲响了左手边那道房门。
“这是我送你的剑。”
罗婉阡这样说道。
她的目光透过窗外漆黑一片的贫民窟居民楼,仿佛看见悬挂在倾塌人造穹顶之上的,日轮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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