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淼自幼便是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一点磕碰，就算后来家道中落后去了长歌园安生，那位孙少爷也很是照顾她。这一次受的伤着实重了些，胳膊和手腕的淤伤养了好些天，这才只剩淡淡的痕迹。

        这几日，顺喜每天都送来一些养气补血的吃食，就连李经理也来看过她一次，嘱咐她好好养伤。听顺喜说，她这些天没上班，客人们都在打听她的消息，后台她的位置上摆放的那些花束都已经清理了三波了。眼看着连守了几日都见不到她的客人败兴而归，李经理也坐不住了，嘱咐着顺喜委婉地向白淼表达：希望她尽快养好伤上班的意思。

        白淼冲着顺喜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结果，恢复上班的第一天晚上，百乐门险些挤破了门槛，几名衣着光鲜的爱慕者甚至捧着鲜花硬往后台的化妆室里挤。李经理是乐开了花，但化妆室之中的人可就没有多好的脸色了。

        红牡丹看着门外的嘈杂声，脸色有些发青，好在今夜的妆容够厚，掩盖住她快要溢出的妒意，要说她在鼎盛之时，也没遇过这样的待遇。理了理心神，她缓缓走了过去，靠在白淼面前的化妆桌上，勾唇一笑：“恭喜你啊，我说过你总有一天会超过我的，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客人们只是一时新鲜罢了。”白淼说道。她能明白红牡丹心里不是滋味，那外头捧着花等着她的钱老板曾经为了红牡丹砸了三千大洋，如今却候在门外只为见她一面。

        谁知这话却向戳中了红牡丹伤处一般，她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淡然面容终于撕裂，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也别太得意，终是有你好果子吃的一天。”

        白淼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理会她，转而专心打理妆容。

        连唱了三场之后，白淼向着台前的客人们微微鞠躬，向着后台走去。顺喜从一旁凑了出来，满头是汗地喊道：“白淼姐，白淼姐！”这些日子顺喜跟她混熟了，算了年纪他还小了点，于是改口唤她一声姐。

        “怎么了？”

        顺喜说道：“前头几个醉酒的客人堵在门口非吵着要见您，李经理让您从左侧走，车子叫好了，东西也让人拿出来了。”

        白淼看了眼前头的走道，熙熙攘攘的像是在争吵着什么，看来是李经理未免节外生枝，先让顺喜过来提醒的。于是点头致谢道：“谢谢啊，那我先走了。”

        左侧的走道那儿是延向周裕的办公室的，平日一般甚少有人走动，许是今天周裕不在百乐门，那儿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白淼小心翼翼下了台阶往廊道走去，路过转角时冷不丁与一人相撞到一起，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好在前头那人手疾眼快扶住了她……那人一手拉住她的手腕，一手托在她微露的后背上这才稳住她的身形，只消片刻，那双手就放开了她，随后低缓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道：“对不起，吓到小姐了。”

        白淼惊惶未定，好半晌稳住心神后抬眼看去，面前是个穿着黑色西洋服饰的男人，带着黑色宽沿帽子，鼻间架着一只金色眼镜。

        她一手压在胸口处，轻声说道：“我没事。”

        “那就好，惊扰佳人是我的罪过。”男人脱下帽子，微微笑了下。

        白淼被他逗得唇瓣微弯，看了他片刻后也没想起在哪儿见过，于是好意提醒道：“您是客人吧？走错路了，前头才能出去。”

        “谢谢小姐提醒。”男人道谢道。

        白淼轻轻应了声，偏过身继续往里头走去。

        直到白淼身影消失后，黑衣男人身侧的一扇门才开了起来，露出周裕那张圆脸出来。

        “大少爷。”

        “这就是那位新来的‘小夜莺’？”周珉饶有兴致道。

        “是啊。”周裕笑眯眯说道，“徐少这回可送了个大宝贝来，这小妮子可比红牡丹还招客人疼呢。”

        “行吧。”周珉笑了笑，淡淡说道，“好好伺候着，别让她委屈了。”

        ……

        翌日晌午，白淼正迷迷糊糊睡着午觉，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吴妈？”白淼嘟囔道，水仙回了南城家中也只剩吴妈，可吴妈是个天生大嗓门，来敲门时早得提着嗓子叫唤她了。

        “小姐，是我。”门外是水仙的声音。

        白淼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下了床，披上薄衫趿着木拖去开门。

        “水仙，你回来啦。”她扬唇唤道。

        水仙站在门外，双眼微红着，周身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她抽抽搭搭开口道：“小姐，少爷他不见了……”

        白淼有一瞬间感觉心脏都停止了！白奕不见了……白奕怎么会不见了呢？

        “快，备车，我要回南城！”她颤声说道。

        水仙听后，应了一声，马上转头向着外头跑去。

        这一下子，白淼的神思全乱了，站在门前呆愣良久才想起去收拾些行李，她一门心思就想着赶紧回南城去，哪儿还能顾得上今夜还得去百乐门唱歌，只得匆匆交代了吴妈几句，然后慌乱地朝外头走去。

        水仙已经将黄包车叫好了，她匆匆登上踏座，嘱咐着车夫快点赶往码头。

        也不过就片刻功夫，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长汀弄外头，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一身军服笔挺，大步流星地朝弄堂里走去。

        “有人吗？”贺明在枇杷小院外头大声喊道。

        好半晌，正在整理床铺的吴妈从二楼阳台探出个头瞧了一眼。

        “哎，侬……侬是那个……那个上次送白小姐回来的官爷吧。”吴妈下了楼，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

        “我是。”贺明微微点头，随后从身侧拿出一只小提包，说道，“我是来给白小姐送东西的，她人呢？”

        吴妈低头扫了一眼，说道：“哦，她刚走。听水仙说她家的小少爷不见啦，现在可能赶着去码头啦。”

        贺明听后，眉头微皱，随后将包收起，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道别了吴妈，他出了门坐上车，一路沿着往码头的方向开，果真在不远地地方看到了坐着黄包车的白淼。

        “白小姐。”他将车停下唤道。

        白淼偏头看去，讶然道：“贺副官。”

        “白小姐，快上车，我送你们。”

        白淼和水仙坐上了轿车，贺明将副座上搁着的提包交给了她。

        “这是从上次欺负你的那个地痞子手上寻回来的，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就是银元都被那混蛋花光了。”

        白淼接过包，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瞧里头的东西，只是点头道谢：“多谢副官……还有二少爷，你替我谢谢他。”

        贺明笑了下，随即问道：“你们这是回南城？”

        她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急切：“我有急事，要回一趟南城，还请贺副官能快些送我们去码头。”

        贺明沉吟了下说道：“现在去苏州河码头，走水路去南城大概要两天的时间，快的话也得一天半，你们不如走陆路吧，巡南路的山道直通南城。”

        “那儿路偏，很少有人走的，而且拉驴车的脚程还不如水路快呢。”水仙忍不住开口道。

        贺明想了想，说道：“你们稍等一下，也不差这一会功夫，我去去就来。”说着，他将车开到一处酒楼旁下了车。

        白淼眼看着贺明匆匆消失在酒楼门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掩不住焦急之色。

        “小姐，这是谁啊。”水仙有些茫然，这几回白淼与贺清斐的接触，她都不在身边，自然也不认得贺清斐身边的人。

        白淼没有回答她，只是垂着头坐在位置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在想着要等贺明回来，还是带着水仙直接下车再去寻一辆黄包车赶往码头的时候，贺明的身影又出现在酒楼门口。

        他朝着车这边跑了过来，随后上车气喘吁吁道：“走，去城门口。”

        白淼微微一愣，只听他又道：“北城门口有霍家去往南城的货卡，一天的时间也就到了吧，只是得委屈你们坐在后头，和那些货物挤一挤了。”

        “谢谢你，贺副官。”白淼忍不住泛红了眼眶，感激道。

        “别谢我，是我们家二少向霍家开的口，你要谢啊就谢他去。”贺明嘿嘿一笑道。

        彼时，酒楼上方的一处窗边，贺清斐瞥了眼街对面的轿车驶离了路口，回过头一言不发的饮下一杯酒。

        霍盈随着他刚才的目光看了眼，若有所思道：“是什么人要回南城，还需二少亲自开口？”

        “没什么，一个朋友而已。”他淡淡说道。

        霍盈挑眉，一脸的狐疑。

        边上的霍九爷看了眼贺清斐，又瞧了瞧自家女儿，笑呵呵地转了话题：“前几天就说要好好宴请二少一回，今天一定要尽兴呐二少，哈哈哈……”

        贺清斐不置可否，举杯一抬，勾唇道：“九爷在北平的名头也是威名远播，能和九爷畅饮，不甚荣幸。”

        推杯换盏之间，霍盈支颐慵懒一笑，启着唇无声说道：“都是群油滑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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