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石灵公馆是霍家的私宅，眼下陈忠亲自带着宪兵队将贺清斐请进了馆内。

        陈忠坐在车内，借口腿伤未愈不宜乱动为由，皮笑肉不笑地对贺清斐说道：“二少，就请你先在这儿暂住几日吧。”自从陈朝声打算和贺伯轩合作以后，他对这个二少也就没有了原先的恭顺和小心翼翼。

        “有劳。”贺清斐站在公馆门口，像是看不出陈忠脸上的轻蔑和得意，对着他颔首示意，甚至还笑了一笑。

        陈忠见状，冷哼一声关上了门，招呼司机开车，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什么北平二少，还不是乖乖捏在我手里。”

        贺清斐看着车驶离后，这才踱步进了公馆，不多时，大楼外已经围守了一队宪兵。

        一进门，便见贺明颓然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万分后悔上次就这么让随行护卫队退出租界，否则现在就算他们拼死也得保着二少离开上海。

        “你叹什么气。”贺清斐笑道。

        贺明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打起精神，闷声道：“少爷你还有心情笑呢，如今咱可是被陈朝声给软禁起来了，眼下就是老帅知道了，想救咱都费劲。”

        “嗯。”他赞同地点点头，神情依旧轻松。

        早在来上海之前他已经设想了一切会发生的可能，想过陈朝声会对他发难，也想过他大哥会借机搞搞小动作，唯独没料到陈朝声会主动和贺伯轩合作。不过事情发展虽然棘手，但到底他还是贺敬元的儿子、北平的二少，陈朝声暂且还不敢对他怎么样。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之前布署的怎么样了？”贺清斐问道。

        贺明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都差不多了，这两日来参加婚礼的人会陆续离开上海，到时候车站和码头人一多，他们宪兵队肯定忙不过来。”

        “北平那头呢？”

        贺明犹豫道：“还在等老帅消息。”

        贺清斐不置可否，点头淡声道：“那就安心等消息吧。”

        ……

        如此过了三天，这日清晨贺明早起在楼下小院子里晨练时，平日默默洒扫的老伯突然从他面前经过，一团纸球从他竹畚里遗落。贺明顿了顿，狐疑地看着老伯背影离开后，这才拿起纸团转身进了门。

        当贺清斐打开纸团时，一眼就认出了上头的字迹是霍盈留下的。

        纸上的内容对于贺清斐来说十分重要，昨天夜里陈老爷子突发急症，身为外孙女婿的霍仲平自然也前去陈家探望，得来的消息是老爷子仙去也就在这两日内。只不过陈朝声并不准备声张，打算等来上海赴宴的宾客离得差不多再发声明，这是为了怕有心之人借机闹事。霍盈提到之前让她帮忙利用商队身份掩护进入租界的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一切门路都打点好了，只是她因为之前替他担保的事被禁足在家中，剩余的事恐怕心有余力不足了，这才让人送信来知会一声。

        贺清斐眼神凝重起来，他沉声道：“找机会告诉霍盈，等陈老爷子一走，立马把消息放出去。”

        “是，少爷。”贺明回道。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时机快要成熟了，为了稳妥，他必须亲自去见一趟这次混进租界的亲兵。

        ……

        相比政局上的波涛涌动，租界百姓的生活依旧平淡祥和。

        白淼这一日休假，连续好几天的晚归让她有些吃不消，在家中歇了大半天才悠悠起身，坐在梳妆台上梳发。

        吴妈听到了里屋的动静，前来敲门：“白小姐，今晚想吃什么？”

        白淼转头微微一笑：“你和水仙吃吧，我今晚有约了。”

        这个约是上周定的，还是她亲自邀的约，看了下时钟，已经接近五点。她换好了衣裙，又化了个淡妆，这才出了门去。

        她将地点约在桥头的一家小酒馆，这里是她为数不多识得的一家酒楼，老板娘也是南城人，对她很是热情。她不知道贺清斐看不看得上这儿，不过在她上次提出的时候，他也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街上车水马龙的，白淼行走在长路上，看着天际的晚霞映红了落日，微微勾起了唇瓣，心中多了股恬淡宁谧的感觉，如何此刻家人都在身畔该多好。这又令她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她喜欢在荷田里看夕阳，阿爹则在荷田深处摘莲蓬，等到日落得差不多时，阿娘抱着熟睡的弟弟在岸上唤他们回家吃饭，那时的她天真无忧，又如何会知道多年以后，她会为了生计奔波远走，而赏着夕阳晚霞也变成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长汀弄离桥头并不远，到时正逢饭点，酒馆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上了桌。白淼的出现立刻引来了馆内人们的注目，老板娘见她过来，立刻扬起了微笑招呼道：“白小姐来啦。”

        白淼朝她微笑：“杨姐，生意兴隆。”

        “嗳，就你啊人长得俊嘴也甜，真叫人稀罕。”杨姐立刻眉开眼笑领着她来到窗前的位置，说道，“你订的位子，我给你留着，一会白小姐的客人来了我再叫伙计上菜。”

        “谢谢您。”白淼笑着道谢，等杨姐继续去忙活了，她才转回头看向窗外，石桥上行人匆匆，河上杨柳拂风而动，夕阳更低了点，像是落在了河中，将一池河水染红。她支颐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真的又回到了南城、回到了小时候的地方，时间便缓缓在回忆里沉寂……

        眼看晚上九点刚过，前来石灵公馆送晚餐的人将碗筷收拾好，在宪兵队的带领下又出了门去。

        贺清斐站在二楼的窗台向下眺望，周围一切如常。

        “一会他们交班时准备行动。”他淡淡说道。

        贺明点了下头：“少爷你注意安全。”其实他心中隐隐有着不安，今日的行动他不能跟着前去，公馆中必须有人守着，否则一旦被宪兵队提前发现了，那之前布署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

        九点一刻时，公馆外的宪兵队开始交换班，彼时西侧巷子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惹得宪兵队一惊，派人去查看，却发现是附近的一群小孩在玩炮仗，宪兵队长心生疑窦，亲自折回了公馆上了楼，看见贺明正守在房间门口。

        “贺二少在里头？”宪兵队长问道。

        贺明睨了他一眼，挑眉道：“有事？”

        “门打开一下，我进去看看。”宪兵队长皱眉，冷声道。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少爷的门也是你想进就进的？”贺明挡在了身前，眼里划过一抹厉色。

        宪兵队长脸色一沉，只是朝后头招了招手，随后跟着后头的宪兵蜂拥而上将贺明扣住。此时宪兵队长才一声冷笑越过贺明前去开门。

        只是甫一将门打开，一只瓷杯就砸在了他的脚下碎得四分五裂，宪兵队长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抬头一瞧，贺清斐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中，他双脚翘在桌几上，手中把玩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瓷杯。

        “二少……”宪兵队长微楞。

        贺清斐看着他，唇瓣微扬，眼神却冷厉无比。

        “你进来做什么？”他问道。

        宪兵队长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公馆边上小孩放炮仗令他风声鹤唳，以为贺清斐要趁机逃跑吧。

        见他不说话，贺清斐慢慢将笑容收起，面上沉得似一潭深水，令宪兵队长不由得心惊胆寒。

        “滚出去！”下一秒，贺清斐手中的瓷杯又飞了出来，这下结结实实撞在他小腿上落下。

        宪兵队长一个跌列，脸色难看至极，但他仅仅只是压低声音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出了门，将门顺手再带上。

        临出了门，便看见被扣在一旁的贺明嘴角扯着不屑的笑意，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不由得大怒，暗暗啐了一口，招呼着手下撤出了公馆。他明白，虽然他可以不将贺明放在眼里，可房间里的那位他还是惹不起的，毕竟那是连司令都吩咐要好生看顾的人。

        宪兵队离开后，贺明才整了整衣装进了门。

        “少爷，他们走了。”贺明说道。

        贺清斐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进了盥洗室，出来时手中多了条用浴巾和浴衣拧成的结绳。他要在一会炮仗再响起时砸开西侧封闭的窗户离开。西侧有高耸的护栏，上头尖锥遍布，便是野猫翻越也难以下脚，正因为此宪兵队并没有派太多人守在这。

        此时宪兵交班，留下看守的人仅仅两个，巷子口处又传来一阵小孩嬉闹声，随后又是一声巨响，洵烂的火花四溅。

        “赶紧离开这里！”看守的其中一个宪兵挥舞着警棍驱逐玩闹的小孩，“再闹小心我把你们抓起来！”

        此时趁着一侧空档，贺清斐飞快跃出破碎的窗户攀住围栏，将绳子挂在栏杆后，借着臂力身手敏捷的避开上头的尖锥倒刺，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借着还没停息的炮仗声落在了地上，趁着夜势离开了此处。

        贺明在上头看得心惊肉跳，直到见着贺清斐安然落地，他才喃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攀出半个身子收回了醒目的结绳，顺势将窗上玻璃碎清理干净，至少能在漆黑的深夜里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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