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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天授十年五月初,  钟齐果然信守承诺,回清远开宗祠,  把兰一诺的名字记入了族谱中,  自此,兰一诺就是名正言顺的清远钟家嫡支子弟——钟一诺。

        从商户庶子到二品世族嫡支子弟,兰一诺说是飞上枝头也不为过。

        得到了正式身份,  兰一诺就忙着处理之前遗留下来的那些问题。

        一是兰家。

        兰家其他人就算了,毕竟也没得罪过他,远无冤近无仇的,  兰一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把整个兰家的根都给掘了的地步。

        但其余人可以不计较,兰大娘子这个罪魁祸首却是非计较不可!

        如果不是他机灵,  及时唬住了丽妈妈,  只怕眼下就得在丽人居里艳帜高张倚门卖笑了!

        更妙的是,  兰大娘子之前就把家给分了,所有的庶子都被她打发出了兰府,这就方便了兰一诺精准打击,  避免牵连旁人。

        要知道,在大周,  当一户官宦人家想要对付商户的时候,  商户几乎是全无还手之力的。

        哪怕你富甲天下,对着县太爷底下的碌碌小吏,依旧不得不低头认栽,何况兰一诺如今的身份是广州府大都督之子。

        他都无需特意出手设计,只需要向外界表露一下自己对兰家的不喜,  自有人会替他去对付兰家。

        而兰家那些竞争对手,  更是把他对兰家的态度当成尚方宝剑,  使出千百种手段去挤兑兰家的产业。

        兰家是广州府的巨贾,  主要做的是海运生意,出港入港都要过重重关卡,而海运这一行当,船里从来免不了夹带私货,上面有人还好,一旦上面有心要找你麻烦,就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别的不提,就是随意找个什么借口把兰家大宗的货物扣押上一段时间,一天两天兰家或许还支撑得住,若是扣上大半个月,哪怕以兰家丰厚的家资,依旧觉得够呛。

        大宗货物都如此,何况是几乎所有打着兰家名号的船的货物都齐齐被扣押!

        一个月的时间还没到,威风一时的巨贾之家兰家就现出了倾颓之势,兰大娘子的儿子无力支应门庭,只能把大门一关了事,然后躲在家里做个缩头乌龟。

        兰一诺听说,兰家门外要债的声音日夜不歇,院墙被围得水泄不通,兰员外也不敢叫家仆驱赶,家里的菜没了,也不敢走门出来买,只能趁着夜色钻狗洞去农户人家里买上一些。

        到头来,兰家最有担当的竟然是兰大娘子,在留下一封指名要给兰一诺的信后,当夜,她在自家卧房的房梁上悬挂起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兰员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看到自家娘亲凄惨的死状也不敢替她大操大办,一口薄棺收敛了兰大娘子的尸身。

        见逼死了人,在兰家围堵着要债的人怕惹上官司,终于心生退意,撂下狠话和最后的还债期限后方才离开。

        兰员外这时候才抹着眼泪把兰大娘子的棺材运出城安葬,饶是如此,兰大娘子的后事也是凄凉无比,没有半分她生前的嚣张气焰。

        办完丧事,兰员外就想方设法托人把兰大娘子留下的遗书送到兰一诺手上,送信来的人揣度着兰一诺的心意,把兰家的惨状描绘得绘声绘色,兰一诺应付了几句,就让下人把人送了出去。

        他举着那封写着“兰一诺”三个字的信,弯唇轻轻笑了笑,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也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痛快,权势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人人都想要!

        就比如他,如果没有都督府二郎君身份的加持,此刻零落成泥碾作尘,凄惨的遭遇还要被人当做讨好他人笑谈的人,怕就不是兰大娘子,而是他兰一诺了!

        兰一诺把信封放在跳动的烛火上,看着它逐渐发黑发卷,然后变成一捧灰烬和一缕青烟。

        黯淡的火光映照下,郎君眉眼含笑,眼底潋滟流波,眸光纯粹如雪,胜过世间一切刀锋。

        兰大娘子死前究竟想对他说什么,兰一诺并不感兴趣。

        左不过就是对他的咒骂、求饶、或者说威胁!

        兰一诺只需要知道,兰家已经是他抛在身后的过去式,他现在是钟一诺,广州府大都督钟齐之子!

        而为了不让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场面再次出现,兰一诺轻轻把手张开又握紧,散落的流焰里,他垂眸一笑,他需要攫取——更多属于自己的权力!

        ……

        解决完兰家,兰一诺,不,应该是钟一诺需要处理的就是丽人居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对待知道自己不耻遭遇的人,许多人有能力之后都会选择斩草除根,但钟一诺并没有选择那么做,他信守了自己的承诺,给了丽妈妈想要的银钱财货。

        而他给丽妈妈这些东西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在交际应酬的时候选择丽人居,然后佯装自己看中了丽人居的一名小娘子,在那小娘子身上大手笔的花钱就行了。

        渠道正规,有理有据,哪怕是放到钟齐面前,也没有敢说他和丽妈妈暗地里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要知道,广州府可是和扬州府并列的风流之地,眠花宿柳本就是寻常之事!

        更何况,在许多人眼里,男人嘛,到了年纪,出入升平坊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尤其是商贾官宦人家的子弟,不去升平坊反而才是不太正常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斩草除根?

        并不是钟一诺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因为钟一诺知道,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千方百计地通过斩草除根这种灭绝人性的手段掩盖事实,既然他真的是钟齐的儿子,那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丽人居和丽妈妈都是他身份的佐证,他为什么要对付自己的身份证明?难道是嫌弃都督府二郎君的位置坐的太安稳了吗?

        解决完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钟一诺就把精力都投入到了钟都督府中。

        ……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适应,他在都督府混得如鱼得水,并且通过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钟家上下连通钟都督在内,都对由武转文有一种疯魔一样的渴望。

        钟一诺可以想象,这个任务或者说期待,一直以来都是压在钟齐的嫡长子钟乔身上的。

        但萧太医对钟乔的判断彻底断绝了钟齐的希望,于是他开始冷落嫡长子广纳姬妾,想要生一个能承担此任的子嗣。

        然而事实又让他失望了,两年多的时间里,非但没有儿子,就连女儿也不见一个,而后就是他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

        省略了多年的功夫,一个及冠的、聪慧的、能承继他希望的儿子,忽然出现在了钟齐面前。

        钟一诺能感觉得到,这段时间里,钟齐都在用一种堪称冷酷的目光观察他,判断他,思考他。

        钟一诺毫不怀疑,假如他不能达成钟齐的期望,钟乔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

        如果是为了像一个废人一样关在院落里享受荣华富贵,那他费尽心机折腾这一遭是为了什么,还不如干脆就在丽人居里住下,虽然吃的是青春饭,但好歹轻松啊!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钟一诺选择向周围的人若有若无地暗示,他有一个师父,一个名噪天下的大儒师父。

        而那个师父,名唤周从颜!

        不出钟一诺所料,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直无暇见他的钟大都督忽然就有了空,主动让大管事请他到自己的书房来见面。

        钟一诺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顺的应下。

        进了书房,钟齐正握着一卷书在读。

        钟齐的书房布置得比都督府里的练武场还要完善,书卷堆砌而成的书山书海看得人眼花缭乱。

        钟一诺见过礼后,钟齐含笑喊他起来,闲聊般询问他近日里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真读书。

        钟一诺都老老实实答了,连和新认识的朋友去了几次升平坊都没瞒,说得清清楚楚。

        这些事情也没必要瞒着,整个都督府都是钟齐的,他难道会不清楚钟一诺的行踪?

        见钟一诺老实,钟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为父听说,以前你在兰家的时候也曾去越华书院读过书,因为什么不去读了?”

        当然是因为兰大娘子不容许他继续读下去了啊!钟一诺在心里这样答着,脸上却显现出为难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哈哈哈——”钟齐忽然愉快地大笑起来,“你不说为父也知道,是不是越华书院的夫子都教不了你了!”

        钟一诺惊讶地抬头,似乎在无声地问阿耶你怎么知道?

        钟齐用书卷轻轻敲了敲钟一诺的额头,慈爱道:“为父怎么不知道?越华书院已经把你在书院里做过的卷子写过的文章都送过来了!”

        “和你入府以后写的东西相比,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藏拙’二字!”

        “越华书院那些夫子的水平为父也知道,决计教不出你这手文章来的!”

        那是因为现在的钟一诺已经不是原来的钟一诺了,他可是沈玉版本的【钟一诺】!

        国子监汇聚天下文才,能在国子监担任夫子的,自也不是寻常文人,在他们手底下调|教过的沈玉,别的不说,文章自是一等一的出色。

        哪怕换了【钟一诺】的文风,也自有一股昂扬文气从字里行间溢然而出。

        天地良心,以前钟一诺虽然有意藏拙,但绝对没藏得这么显眼的意思。

        钟齐很快进入了他最关心的正题,“为父听说,周大儒来书院讲学的时候,曾经单独指导过一诺你,是吗?”

        “一诺有幸,的确蒙受过周大儒的指教之恩。”钟一诺回答道。

        人的才华灵慧有的时候是掩藏不住的,尤其是你妄图掩藏的对象还是同样聪明人。

        周大儒来广州府游学时曾在越华书院落脚,钟一诺曾经拿着自己写的文章去请教过他,周大儒一见他的文章就知他有意藏拙,非但没有追究,还对他细心指点。

        钟一诺说的,就是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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