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辈相助

季知非伸手探去，指尖停留在屏幕正中那枚小小的机甲图标上。

        为美观而装上的线条灯一闪一闪，晶蓝色的光流沿着机甲冷硬的外轮廓在季知非指尖游走，一如青年心口涌流的血脉。

        是机甲。

        醒来的三天里，季知非过着的正是曾经自己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生活，可他内里不是不别扭的。

        太平静了。

        无数次他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就将手搭上一片虚空——那里，本该是机甲操纵杆的位置。

        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季知非一直为战斗而生，如今一朝圆梦，过上自己曾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生活，他心中却陡然生出不着边际的虚无感。

        ……我，是真的还活着吗？

        如今，再触摸着这枚熠熠生光的图标，曾经无法触碰到的知识就这样安定而祥和地在自己眼前展露无遗，崭新的终端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传来一股淡淡的工业清洗剂气味……

        他愈发能感受到，自己生活在这个全新环境中的真实。

        季少将举着终端往宿舍走，冷淡的余光扫过终端上滚动的密集文字，突然抬眼警惕地看向右前方的花坛。

        花坛后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和若隐若现的衣角，让他觉得这群人掩饰了，又没有完全掩饰。

        “是季知非没错吧？”

        “嗯……这个长相，应该是季学弟。”

        “明明看着很乖嘛！”

        季少将能隐隐约约能听出来，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年轻男女想要搭话的正是自己，可他在季二少的录像里从没见过这几个人。

        没有交情。

        完全不熟。

        表现在动作上，就是黑发少年缓缓抬头，平淡无波地看了这些挡路的人一眼，然后继续摆弄自己的终端。

        对于那些人下意识举起手的招呼，他只是淡淡点头示意，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那些人：？！

        不管多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从不参与社交，作为少将的季知非都已经习惯名字被属下挂在嘴边碎碎念，早就被动掌握了屏蔽技能。

        可是现在……

        季知非歪歪头，终于将视线分给差点儿拽住自己袖子的人。

        他只是小幅度地扭身向后一躲，来人也没想真的擒住他，所以他轻飘飘地就擦着对方的袖口后退一步。

        身手矫健的对方也诧异了一瞬，然后继续大跨步堵在季知非面前。穿着战斗系红色制服的女生目光灼灼，连带着她领口那枚象征四年级生的领章也同样熠熠生辉。

        见季知非终于回头，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嗨呀，季学弟，你终于看到我们啦！”

        季知非摁熄投影，慢吞吞道：“学姐好，找我有事吗？”

        虽然是问句，但少年的语调相当敷衍，几乎是明晃晃地明示“别来烦我，离我远一点”。

        这一点不需要伪装，因为季知非自认和原主一样，本就不热衷于和别人凑成一团。

        可出乎季知非意料的，对方不但没有被劝退，反倒松了口气，还冲着不远处的几人挤眉弄眼。

        季知非的视线落在她自来熟地拉住自己袖摆的手上，缓缓眨眼。

        下一秒，女生毫不心虚地更加紧拽住季知非的制服袖口。

        首都星第一军校制服颜色以院系划分，战斗系是红色，指挥系是紫色，诸如此类，和机械维修系同属于一个学院的机甲设计系，制服颜色是有些辣眼的荧光橙。

        来人若有所思。

        明明只是一个双d等级的人，竟然某一瞬间让她都觉得有紧迫感……更别提少年能够硬生生将荧光色穿出时髦感的气质。

        她有种预感，这位传说中的季家小少爷，绝非传说中那样一事无成。

        不然的话，他们这些被季小少爷救了的“优等生”，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被他们打败的其他同学？

        她堵着季知非的路，巧笑嫣然：“我们是来感谢你的，多谢季学弟前几天救了我们。”

        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人也凑过来，笑眯眯地冲季知非道谢。

        “多谢你呀季学弟，我差点就交待在那里了。”

        “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我们来帮你。”

        木着脸的季知非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救人？从醒来到再度昏迷，他在那间基地的清醒时间甚至不到二十分钟，此后更是一直待在与外界隔绝的季家，直到今天返校报到。

        见他面无表情，眼神中却流露出藏不住的困惑，其中一人提醒道：“七天前的第七基地。”

        穿着咸菜绿制服的棕发青年相当自来熟，他的肘部向前一探，季知非只是微微后退，没有刻意去躲，最后还是放任对方将胳膊搭在自己身上。

        毕竟他能感受到，这群有备而来的学长学姐们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在不断向他释放友善的信号。

        被这么一团没有恶意、也看不出多高攻击性的学生围着，季知非懒得去躲，只是像一团迷路的羊羔一样呆呆立着。

        他在回忆，回忆在第七基地清醒的那二十分钟内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最先拦住季知非的女生笑起来：“你赶走了那些敌人，救下了那时还没来得及进避难所的我们。”

        “不然我们四年级去的所有人，可就要全军覆没啦。”

        “你驾驶的那台机甲曾经属于我们的同伴，只可惜他……在此前的对抗战中阵亡了。”

        战场前线的实践演习并非全无风险，只是同年级的战斗系首席阵亡这件事还是给一直在温室中训练的他们带来巨大震撼。

        这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前几个小时还在和他们谈笑的友人，转眼就只剩下拼不出全貌的残躯、破损的机甲，还有名单上标注的鲜红kia字样。

        kia，killedinaction，执行战斗任务中丧生。

        在强敌来袭之前，第七基地正因为损失一名备受看好的战斗系首席被指责，在被突然袭击后，更加顾不上保护这些少爷兵的驻扎人员那会儿恨不得全把他们塞进驻地的避难所里。

        至于让有可能夭折的“花朵们”参与作战？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像季知非那样危急时刻还在外面跑的，属于开小差的漏网之鱼。

        只是没有想到，发挥超常的季知非不但救了还没来得及跑到避难所的自己一命，还阴差阳错地保住了首都星第一军校四年级的学长学姐们，让他们不至于全军覆没。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季少将无法拒绝这堆自来熟。

        他感觉只是一个见面的功夫，自己就被拿捏了，只能可怜、弱小、又无助地抽回自己的袖子。

        一贯被属下视为高岭之花、被对手认为目中无人的季少将，其实不那么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

        他慢吞吞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也记不得当时发生什么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个传说中的的纨绔子弟，竟然还会说敬语！

        四年生们面面相觑，更加确定了外界的流言蜚语果然是那些低年级为霸凌季知非而放出来的流言。

        来之前曾经打听过季知非情报的他们，还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飞扬跋扈的二代，却没想到季知非本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软乎谦逊。

        果然，流言这东西就是不可信！

        莫名收到了一堆慈爱眼神的季知非：……？

        有备而来的四年生知道此前季知非一心想要转到战斗系，也已经得知在校园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季知非竟然拒绝了战斗系的邀请”的传闻，此时便什么都不提，只说请他吃饭。

        季少将的睫毛抖了抖。

        吃饭？不管是在研究所、军队还是季家，他吃的都是营养液，很少参与到那些闲人对于美食的探讨中。

        见到少年的态度有所软化，几人趁热打铁。

        “听说你们机甲设计系需要和战斗系合作进行期末考核？”最先拽住他的红衣少女站出来，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笑得明媚而自信，“我叫西尔维斯，是战斗系的次席，可以在你这里报个名吗？你们教授没有限定合作对象得是二年级战斗系的学生吧？”

        她本是战斗系四年级的万年老二，如今递补成为第一，却生不出什么激动的情绪，因为去世的前首席和她和她的关系，距离成为恋人只差临门一脚。

        也就只有对着救过他们一命的季知非，她才勉强撑出一点笑意。

        和机甲设计系这种的后勤类专业不同，战斗系一直是前线类实训名额的大头，拥有的机会都比其他院系多上几成。

        限定战斗系二年级？好像并没有这种规定。

        季知非困惑游移的眼神才刚刚否定了这一点，身着紫色指挥系制服的少年就温温柔柔地按住他的肩：“那就这么说定啦，季同学，我们去食堂三楼的包间里商量后面的组队事项吧？”

        季少将欲言又止，脑子里组织好的拒绝正要出口，就被另一个蓝衣服的人揽着拉向门口。

        不、不是，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就这样晕晕乎乎地，季知非被半推半送地簇拥进食堂三楼的高级餐厅。

        一路上，他的拒绝之词都被一次又一次接力打断，直到终于坐在装潢精致的包间里，季知非才终于有机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是我的成绩很差，”相当有自知之明的黑发少年坦坦荡荡，对自己的评价毫不委婉，“对于我这种初学者来说，很容易不及格的，没必要拖累学长学姐。”

        西尔维斯竖眉，向后撩了一把飘逸的红发：“有什么关系？我们四年级早就没有这门课了，组队不会有什么绩点影响，至于你们机甲设计系，反正只是要一个战斗系学员的身份吧？”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这群人的准备工作显然相当充分，甚至在下课一个半小时内，就已经打听到了机甲设计和战斗系二年级的大致分组。

        算来算去，除季知非以外的同学们已经组成九支队伍，战斗系二年级那边相对应地也划分成九组，想找到其他愿意合作的战斗系同级生确实很难。

        在食堂一楼，本打算出来给季知非解围的怀斯坦诧异地推了一把眼镜。

        听到维勒提起季知非被孤立的消息，作为小组长之一的他本打算回头找季知非谈谈，没成想看到季知非在被高年级学长推推搡搡的一幕。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前方的一群人就和和气气地围成一团，把季知非绑架进了普通学生进都没法进的食堂小厨。

        ——如果只是想揍那家伙一顿，应该不至于带上三楼

        评估着季知非欠揍程度的怀斯坦如是琢磨着。临走前，他顺着光线看到那几个人的侧脸——是四年级的那群尖子生。

        一瞬间，怀斯坦预见到了季知非这次考核的选择。

        “……哼，这家伙，倒是挺会变通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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