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仙山拜师（4）

然而，第二日清晨，晏岚的底气在看到面前的场景时候已然烟消云散。

        “……是不是太离谱了点？”晏岚呆若木鸡看着小路尽头，连接的是又长又陡、直通云霄的无尽阶梯。

        她又想逃避现实了：“小球，其实这也是幻境吧？”

        小球沉默一瞬，道：“应该不是。玩家，你看那边。”

        石阶入口有一平整光滑的石块，上刻时辰，这应该就是古代计时用的日晷。

        “这、这几个意思？”

        小球飘过去观察一番，猜测道：“玩家请看，日晷下方的石壁刻有二字‘午时’。午时是日中时分，但现下是辰时，据我观察，对方约莫是要玩家在午时抵达终点方可通过考验。”

        “……我突然想起我那边世界的一句话。”

        “？”

        “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晏岚仰头看着那通天长阶，“这便是我现在的心里写照。”

        玩梗归玩梗，阶梯还是要爬。晏岚放平心态，一边爬一边数数，她如今的耐力爬了一百阶还存有余力，她蹲身下来，于第一百阶石阶上刻字。

        “玩家？”

        晏岚耸耸肩：“我是觉得自己做不到午时就能爬到顶端了，所以呢，咱就平常心对待吧，刻字是用来计数，即使爬不到目的地也让我心里知晓自己这一次的极限在哪，等下次来挑战时候再提升极限。”

        小球愣了愣，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欣慰感：“玩家如今不大一样了。”

        “哼哼哼。这就叫成长。”晏岚有点得意，“况且，对方也没明确说让我午时必须抵达终点才算通过考验，我看啊，这个仙山老人就是想考验我的意志力，到不到终点应该不重要，那我表现给他看就是了。”

        小球也附和：“的确，有道理。既如此，那石板上的玄机才是真正的考验吧。”

        “啊？石板？”

        晏岚莫名其妙，视线跟着小球移动，转到她身后的一蓬叶片茂密的草丛上，在这漫长的光秃秃的石阶上却是突兀，若不是小球观察力在线，怕是也要被晏岚给忽略过去了。

        在小球的示意下她撩开遮挡视线的叶子，才看到下方隐藏的石板。石板刻有字，不知是用何物刻的字，即使是像晏岚这种还未入武之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凌厉兵气，看一眼都让人心如刀割，晏岚看了俩字就连忙移开视线，捂着胀痛的心口，眉头因难以言说的不适感而蹙紧，她低低喘了一口气：“小球，我好像看不得，你能看吗？”

        小球倒是没有受到影响，它一字不漏地复述道：“何为道，何为义，道义相冲，又该何解。”

        “……这么哲学的吗？”晏岚傻了眼，这如何回答？她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从小吃喝不愁，家庭美满，一路顺遂，要说最大的困扰，那大概是住校时候每天烦恼三餐要吃什么，就连所谓的打工，也不过是为了应付学校期末的社会实践活动。

        什么道，什么义，吃饱了撑着才会苦恼这些哲学问题。

        晏岚与小球面面相觑，一人一球作思考状。

        小球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分析：“道，道路、大道、道理、道德、道教，亦可谓方向、轨迹、论法……等等。”

        “唔，我又想起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晏岚晃晃脑袋，“不过结合上下文去理解的话——义，这个字就简单多了，正义、仁义、义气，一种高尚品德，那么，道应是指大道，人生的选择，前进的道路。”

        “所以，石板的意思是，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若违背了正义，该如何选择？”晏岚一拍大腿，“那肯定是正义啊！做人就要问心无愧，怎么能做坏事！”

        “不对。即是问心无愧，选择自己坚信的道路又有何错？而且，义，未必就是正义。”小球思索，提出假设，“例如，你要做的事，在大众眼里可能是错的、不对的，但是在小部分人眼里，也许是合适的、准确的。每个人对义的了解本就不同，随波逐流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呃……怎么说呢，我们那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但这个道理也该事实论事，嗯……的确不该一概而论。”

        “或许也不用想得那么复杂。玩家，就照你现在的想法来回答这个问题吧。”小球说道。

        晏岚“啊”了一声，不知所措：“我、我怎么回答？也在石板上刻字吗？”

        “即是考验，想必仙山老人也一直在观察你，就大声回答，他应该听得见。”

        “那我可就回答了哦。”晏岚骚骚头，清了清嗓子，对着望不见尽头的天阶大声道，“我的回答是，问心无愧即可！——”

        深山传来她的回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说着，晏岚继续她漫漫无期的爬阶之路，一边走一边数，到一百阶后又刻下数字，然后熟练去翻开阶梯旁边的花花草草。

        果不其然又看到一个石板，不过这次的石板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舒服感，字迹也大有不同，不像是同一个人所刻，字体飘逸，行云流水，颇有神韵。

        石板上书：“意中人深爱我，也深爱他人，何解？”

        “……”晏岚沉默了，小球也沉默了。

        他们面面相觑，好半会儿后晏岚干巴巴道：“小球，大、大概是我又出幻觉了，你……帮我再读读这上面的字？”

        小球也干巴巴道：“我想……玩家你应该没看错。”

        这搞什么？继哲学问题之后，就来情感咨询吗！？而且这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劈腿了啊！？？这位不知名人士，你醒醒！不要迷恋玩弄感情的人渣啊！

        这个问题想都不必想，晏岚不假思索大喊：“兄弟啊！你被人欺骗感情了！快跑！”

        跑——跑——回声不断，响彻整个仙山。

        晏岚拍拍手，默默补充：“虽然说古代三妻四妾很正常啦，但我看这位不知是兄弟还是姐妹大概不是很想和别人分享爱人吧。”

        说罢晏岚继续前进，到第三百个台阶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让我看看这次又是什么奇葩问题。”

        小球也好奇地凑过来。

        这次又是迥然不同的字迹，俗话说，字如其人，从一个人的字迹大概能猜出对方的性格。第一个石板字迹浑厚遒劲，为人大概刚正不阿不苟言笑；第二个石板清隽飘逸，其人应是光风霁月君子端方；而这第三个石板呢……

        “……这大概是个小学生吧。”晏岚眼皮直跳，斩钉截铁评价道。

        小球也沉默。

        这歪歪扭扭堪比蚯蚓挖土的字体，实在是惨不忍睹，横不是横，竖不是竖，撇捺不分，折未尽，钩如圈，这若是一张试卷，评卷老师看一眼都要心肌梗塞。

        晏岚勉强读了几个字的内容，就觉得眼睛辣得不行，眼泪都要掉下来。她忙捂着眼睛保护视力，恳求小球道：“拜托你了，我的小球系统，再看下去我真的要瞎了。”

        “……”小球默然，尽职尽责地读道，“为师、大师兄、二师兄掉入水里……呃……咦？……汝、汝……会救谁？”

        “……”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山风徐徐吹来，带走了晏岚的灵魂。

        她有一种似乎刚从鬼门关周游一圈回来的飘忽之感，声音都虚了：“呃……我……你……我……”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球也虚了，它是不是短路了，是不是也中了幻觉，要不要重启？要不要回厂返修？要不要重头再来？

        晏岚手脚发软地站起来，深深吸气、重重吐气，又吸气、又吐气，吸气、再吐气，脑袋里一会儿回想着仙山老人的丰功伟绩天人之姿，一会儿眼前又飘过那无论字迹还是内容都不堪入目的石板，心里有两个声音剧烈交战。

        一个痛心疾首：“这个师门绝对有问题！这师不拜也罢！”

        一个力挽狂澜：“这一定是故意而为的考验！别被表面之物给蒙蔽了啊！”

        最后，经历了人生最艰难的一道关卡的晏岚，在小球钦佩的目光之下，颤巍巍地冲着她未来师门的方向绝望地回答道：“我……我选择……救、救、救师父……”

        接下来的路程，晏岚整个人都陷入恍惚之中不可自拔，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到第四百个台阶的，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机械地刻字，机械地拨开草丛，机械地去看石板。

        不妙。又是那个可怕的杀人于无形的蚯蚓字！

        晏岚立刻死死拧住自己的大腿，一边逼迫自己去阅读上面的文字，让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镇静、淡定。

        小球看着自己玩家的自虐行为，默默提议道：“玩家……要不让我来看吧。”

        晏岚死命睁大眼睛瞪着石板：“不……不行！这是、这是对我的考验！”

        只见石板上书：“为师养徒不易，含辛茹苦教养出来的却是两个逆徒！一个古板、一个冷漠，一个行侠仗义不归家、一个无可救药恋爱脑，为师不幸沦为空巢老人，晚年凄凉，无人赡养，可悲可叹，只盼汝乖巧懂事、温柔妥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可铲妖除魔内可操持家务……以上做不到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骂为师、不能不搭理为师、不能不和为师玩，一定要做为师的贴心小棉袄，也不枉为师这人世走一遭，呜呜呜。”

        “……”

        “……”

        晏岚双眼放空，石板上的“呜呜呜”三个字，仿佛化为某个孤寡老人痛彻心扉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去，直击灵魂。

        小球看看前方无止境的天阶，又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清轮廓的山脚，第n次在数据库确定任务进度条和任务地点，最后诚恳道歉：“玩家，我约莫是出了问题，也许任务地点不在此处，我真是没用，要不我先提申请回厂返修？”

        晏岚的声音在发抖，灵魂也在发抖：“这、这一定是对我的考……考考考考验！”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虚浮的脚步，浑浑噩噩继续这可怕的考验之路。

        第五百台阶，石板上是清隽字迹，不知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反正内容一样的幽怨哀婉，雷得人毛发倒竖。

        晏岚一看到开头的“我的爱人”这几个字，就觉得胸闷气短无法呼吸，她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掀翻这座仙山的冲动，努力、竭力、用力地看下去：“我的爱人，美丽、强大、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她深深爱着我，倾慕于我，臣服于我，为了我刀山火海一往无前，为了我披荆斩棘无可畏惧……”以下省略几百字的赞美与款款情深，晏岚面无表情抚去手臂的鸡皮疙瘩，用视死如归的强大精神力继续阅读这封宛如深闺怨妇对劈腿丈夫的怨怼和爱恋之书。

        “但是——”好，熟悉的转折又来了。

        “总有一些害虫觊觎着我的爱人，他们无耻，他们可恨，他们卑鄙，他们用龌蹉的虚伪的感情求得我爱人的垂怜，他们用下作的无赖的言辞换来我爱人的心疼，他们搔首弄姿，他们居心叵测，他们就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虫！……”以下省略几百字的控诉和谴责。

        ……们，到底有几个！？

        晏岚额头青筋直跳，看到最后，重点终于来了——

        “……如何杀掉这些害虫，求解。”

        “……”兄弟，你没救了，真的，戴好这顶帽子，妹妹说绿色很有韵味。

        晏岚冷漠地从旁边摸了一块石头狠狠砸上这块内容密密麻麻的石板，发出好大一声“呯”，仅凭凡俗之躯硬是震得石板裂出几道碎纹。

        幕后的仙山老人看得啧啧称奇，直道“奇女子也”“天资尚可”“力气很大适合砍柴”。

        小球吓了老大一跳，连忙跳上玩家的头顶给她顺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兄弟！这就是命啊！你命中注定要np！！”

        小球歪歪“脑袋”：np是什么？它悄悄去数据库搜索关键字“np”，结果羞得它球体通红。

        第六百台阶，是浑厚刚正杀气凛然的字体，晏岚看不得，转给小球复述道：“……古有云，民以食为天，吾却深感困惑，为何是食。世间珍贵之物种种，义仁礼智信皆为不可缺少之品性，此为身内之物，财利荣权贵则是行走江湖之物质，此为身外之物，是以，吾认为……”

        不等小球读完，晏岚眼疾手快又摸了块石头砸上去，一边砸一边喊：“毁灭吧！王八蛋！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去种地啊！”

        “……”小球已经深切怀疑这所谓的拜师，对玩家来说是否是个错误——这个师门，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晏岚又是气又是累，对自己未来的师门已然彻底绝望，索性也不去攀爬天阶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就坐下来摆烂。

        她微一侧脸，便能看到山崖下一览无余的景色，深浓浅淡的绿荫如波浪翻滚，依稀能听见叶枝相碰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乘风掠过她的耳畔，穿过仙山终年不散的云雾，直达天阶深处。

        一切的不愉快也被吹散，晏岚呼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酸软无力的四肢渐渐充盈了另一种力量，舒适而又暖意融融，似是陷入棉花里，又似是徜徉在云端，不知不觉便沉醉其中，无法抗拒的困意缓缓袭来。

        最后闭眼之时，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一片雪白衣角自身边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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