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花树下（一）

寒风渐渐退去，雪花直直地落到眉眼上，融进止不住的泪水中，怀里的人无声地躺着，他的身体已经有些许僵硬，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这雪夜里能唯一有温度的竟只有流到右手上的他的血。

        “醒醒，清明。”

        本想伸手再一次去抚摸他的脸，却听到身旁有人在喊自己。清明微微皱眉之后才记起自己此刻是在江息，而自己迷迷糊糊之间又想起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

        “外面下雪了，怕你睡着便喊醒你。”沈南星站在一旁关心地说道，“大概快回来了。”

        活动了下微麻的右手臂，清明起身顺便拿起木桌上的信封。

        前几日清明在准备回复堂妹的信件时发现信封上的数字不对，这才知道二人往来信件中丢了一封，便派人从左月一路探寻至江息，寻找那封信的下落；最后清明得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丢失地点，位于江息国，金岭镇外，南山上的小竹楼。本来打算让手下的人顺便将信带回来，一听是这竹楼，清明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只因为这小竹楼的主人是欧阳复，闻名江息左月两国的神童。

        清明虽是左月人，小时候也被母亲教育着要向欧阳复学习。可惜神童长大后不想违心地世俗地活着，听闻他与妻子年少相知，情投意合；成家之后便只想带着爱妻归隐，自在生活。奈何为了生计，欧阳复还是偶尔回归老本行去赚点儿碎银，就这样也养活了自家。欧阳一家在山清水秀的南山上生活也算得上欧阳复心中的半个圆满了吧。

        如今手里拿着这封未开封的信，清明心里着实庆幸。

        “来来来，两位公子，”一个温柔却不失英气的女声打断了清明的思绪，“落雪了，我家那位估计没一会儿就会回来了，”说话的人正是这座竹楼的女主人，清明忙接过欧阳夫人手中的热茶并道谢，沈南星也客气地接过，表示二人并不着急。

        楼外面雪花飘着，三人在屋内守着火炉静坐，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份沉默。一向大方的欧阳夫人此时竟也觉得自己拘谨起来，趁着低头喝茶时抬眸看着面前的两人。

        时不时往外瞧的那位看上去是老大，一身行头不菲，一双剑眉更是映得炯炯有神，像极了话本里行侠仗义的豪客；刚才闭眼小憩的公子，脸上还带些婴儿肥，面目没什么攻击力，声音也很柔和，一看就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少爷，估计是背着家里拜了个义兄出来走江湖长见识……欧阳夫人这一杯茶只抿了一口，便端在手里，根据自己的想法继续天马行空的推测。

        清明和沈南星倒也察觉到欧阳夫人对自己的注视，皆不做声；这年头，欧阳夫人能让他们进来屋里等已经算是一种信任了。

        “媳妇儿，快给我来杯热茶，”欧阳复进了家门便向里走，一边摘自己的笠帽一边喊，听上去颇有些向自己夫人撒娇的意味。

        见到欧阳复回来，卿明和沈南星也站起身来。

        “家里来客人了。”欧阳夫人提醒了一句便去倒茶，欧阳复这才看向清明和沈南星，“二位是来……”

        “还问呢，你那宝贝儿子做的好事。”欧阳夫人一边递茶，一边接过对方手中的笠帽，动作流畅，默契十足；放好笠帽后坐在欧阳复的右手边，眼里满是不好意思地看向沈南星。

        欧阳复看到清明手边的信瞬间了然，“哎呀，这实在是个误会，前几天我那六岁的儿子研制了一个捕雀网系在门前树上，没料想就……那鸽子受伤逃脱了却被扯下一封信……耽误了二位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向你们保证，那信完完好好地就是现在这封，我们丝毫未动。”

        欧阳复直视着清明说完这番话，见他略一点头便转身看向自家夫人，“儿子呢？”

        “后山玩雪呢。”

        欧阳复想着把儿子喊过来给人道歉，不过也猜到下雪了这孩子一定在外面玩得起劲，只得亲自去揪回来。“儿子怎么如此顽皮，看来为夫要好好教育一下了。”欧阳夫人一听这话，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

        清明看着面前夫妻二人和睦又有趣的一面，微微侧头向沈南星使了个眼色，“欧阳先生，”清明向欧阳复作揖，“令郎聪慧，该奖励才是。信不值一提，先生不必记怀。此次前来打扰了，天色不早，晚辈告辞。”

        欧阳复见自家夫人站起来，自己也赶忙起身，“姑娘客气，落雪后走山路还需小心些。”

        清明身形一顿，微微一笑后再向欧阳复作了一揖，便和沈南星离开了竹楼。

        送二人出门之后，欧阳夫人不解地问道：“你刚进家都不问问对方是什么人？”

        “管他什么人，你能留下来喝茶，那肯定就是好人。”

        欧阳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甜滋滋，面上却不为所动，“不过你刚才说，那红衣束发的是位姑娘？”

        欧阳复此时已经抬脚往后院走去，“是啊，看上去是个挺不错的丫头，旁边跟班的倒有些木讷了。夫人，晚上我想吃炖菜，现在先去找儿子啦。”看着欧阳复的背影，欧阳夫人嘴角还是噙满笑意，心里笑骂了一声老顽童，这大概就是养了两个儿子的即视感。

        清明和沈南星穿戴好来时的斗篷便顺着小路慢慢下山，雪下得不大，倒是冷得紧。小路渐窄，沈南星跟在清明身后走着，见她轻快的步子，忍不住出声道：“见到欧阳复有这么激动吗？”

        “还好。”听了沈南星这一问，清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态确实有些许放松。见到活在传闻中的神童的确是近几日的诸多麻烦事中最令她开心的一件，转念又想，以欧阳复的才学却选择隐居在山林之中，清明心里不知该歆羡还是惋惜。

        清明突然停住脚步，沈南星立刻问道：“怎么了？”

        “堂妹交待的事，忘记说了。”果然自己还是激动了吗？

        “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沈南星轻轻拍去了清明斗篷帽子上的雪，“估摸还有半个时辰就天黑了，咱俩得快些走，阿骝和飞驰还在山下等着呢。”说完便回头原路返回，让清明好好跟在自己身后。

        雪下得愈发紧密，同样的路程，二人这回用了一半时间便重新回到欧阳复的竹楼，然而清明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家人围坐一团吃晚饭的温馨场面。沈南星率先冲入竹楼内，循着嘈杂声进入二楼，却看到三位佩剑的黑衣蒙面人正在翻箱倒柜，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躺在一旁的血泊中，来不及思考与询问，沈南星赤手空拳便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黑衣人招呼上去，黑衣人随即应战，另两位黑衣人见状便要包围过来，完全无视地上的的两位老者，反而嫌弃那血脏了自己的靴子。沈南星左脚向前跨一步，落地同时迅速出腿打断了黑衣人拔剑的动作，再一腿直中下怀，右拳随之而来招呼到了黑衣人的胸膛上；在这黑衣人倒下之际立马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另两位刚向前走了两步的黑衣人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不好，不知后院是否还有他们的同伙，清明怕不是有些麻烦。“两位是自己过来送死，还是我过去宰了你们？”沈南星眉头紧锁，也对不住地上的两位老人了，现在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找到清明，保证她的安全。

        两位黑衣大哥一听这话更加不敢向前了。此次前来，没完成上面安排的任务不说，几分钟前哥仨儿还在哀叹回去要领责罚；现在却成了哥几个能不能活着回去的问题。

        “敢问阁下大名？”其中的一位黑衣人开口道。

        沈南星本来见对面两人犹犹豫豫的模样就有些烦了，激将法激不到对方，现在又蹦出来这么一句，他最讨厌这种啰里吧嗦的东西；见地上那位仁兄要爬起来，他烦躁地冲着对方的胸膛狠狠踹了一脚。

        算了，沈南星拿着剑直接转身下楼，看样子，那两个喽啰根本不值得他动手。

        清明见沈南星去了二楼，自己便穿过大堂向里走去，边走边将斗篷解下拿在手里。估摸着之前欧阳夫人的行动路线，大堂后左手边应该是厨房的位置。来不及犹豫，清明穿过大堂便向西边走去，果真见到了欧阳夫人，却是安静地靠在灶台上。她的脚边还躺着一位黑衣人，清明不敢大意，半蹲在厨房门前的水缸后，先仔细观察了厨房周围与对面的屋子，发现没有第二个黑衣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近。

        欧阳夫人只是昏迷，黑衣人直接命归黄泉。“这割喉的手法真是干净利落”，清明粗略检查了黑衣人的尸体，没有表明身份的印记和手令，看面相也看不出是哪里的人，“真是难为你们了，大冷天还要出任务。”清明一边想去找欧阳复，一边又在顾虑，不能让欧阳夫人一个人在这儿，正纠结着，沈南星来了。

        “先生可在楼上？”清明不等沈南星走近便问起了他。

        沈南星对清明大致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无异样才开口道：“不在，不过楼上三个黑子。”

        “杀了？”清明边说着边指了指欧阳夫人。

        “没管。”沈南星意会，走过去小声说了句“冒犯”便将欧阳夫人抱起，和清明一起往大堂走。

        “谁杀了他？”

        “总不能是欧阳夫人。”清明面色平静地看向沈南星。把欧阳夫人在椅子上放好后，顺手解下自己的斗篷为她盖好，沈南星不禁向二楼的方向看去，没有声音，估计那三个黑衣人已经逃走了。

        “上去看看？”

        “行。”清明点点头，“欧阳先生不在屋里，他们却留三个人在楼上，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欧阳先生；厨房再往北，路面的雪上雪下都没有脚印，大概他们也是刚到没多久……看来，欧阳先生是怀璧其罪了。”谈话间来到了二楼，那三个黑衣人果然已经不见踪影。清明看到地上两位老人的尸体不禁皱眉。

        “那欧阳夫人呢？”沈南星问了一句想分散清明对死者的注意力。他知道清明见不得这些。

        “很简单，单纯地让她昏迷而不杀，只是在留后路。找不到他们要的东西，到时候再用欧阳夫人的命做威胁罢了；人的性命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工具或者指标。案板上的钝刀不会杀得那么干净，至于欧阳夫人，你刚才也接触过了，她的手臂不会有什么力量，所以那个人不是她杀的。”

        “你的意思是……”

        “咱俩估计是打扰了哪位好汉的见义勇为。”清明走到北窗前看向刚才厨房的位置，天已经黑了，不禁补充了一句：“好汉吗，倒也说不准。”

        沈南星趁着清明在窗边思考的空当，抽出床上的白色褥子将两位老人的尸体盖好，“现在我们去找欧阳先生？”

        “不用，”清明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他回来了。”

        欧阳复牵着小儿的手有说有笑地走在回家路上，显然夜色下他没注意到厨房的那位躺着的特殊来宾。

        “我们下去吧。”清明向地上白色褥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要下楼去。“不会有误会吧？”沈南星嘴上虽是这么说着，脚却自觉地跟着清明走。

        “欧阳复并非虚名，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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