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曲歌寒（三）

二进门直冲着会客堂，欧嘉林就在那里的石桌坐好，看着君珑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堂主果真是福大命大呀。”

        君珑对着坐在旁边木椅上的人，“怎么，不敢坐到主位上去？”

        卿歌寒一听这话，直接起身拔剑指向君珑。

        “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父亲的！”

        一听这话，君珑面色又冷了几分，皱眉看向卿歌寒，“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心知肚明又何必多问？”

        卿歌寒手中的这把剑是他九岁那年君珑送给他的，也可以说是物归原主，那本就是他父亲的佩剑。

        君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君珑与卿歌寒相处了五年，自认对他一心一意的照料，到头来对方却早早将剑锋对准了她。

        卿歌寒见对方没有想要辩解的意思，心中顿时恨意疯涨，“我怎么没有看出你原本是这样的人。”卿歌寒冷笑一声，话音未落便箭步向前，君珑左手甩出方才欧嘉林给她的扇子，随意格挡了三两下便将卿歌寒手中的剑打落在地，卿歌寒也被她推倒在会客堂门处。

        君珑将扇子收好，娴熟地用脚将落在地上的剑踢起，一把握住，剑却没有指向卿歌寒。

        “我问，你答。”君珑不容置疑地说道，“那三天你去哪了？”

        “出去散心了。”

        君珑握着剑，走到距离卿歌寒最近的椅子位置坐好。她懒得与小孩子迂回。“丞相府的人对你说什么了？”

        君珑知道他去了哪里，对此卿歌寒一点儿都不意外。“他们说，害死我父亲的人是你。”

        君珑不禁冷笑一声，“他们说了，你便信了？”

        “起初我也不相信，”卿歌寒还是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动作，这些天来他心里简直一团糟，“他们带来了一位当年在场的杂务管家。”

        “说到底，你不想信我。”

        “是，”卿歌寒情绪激动起来，“你对我再好，那也不过是你的愧疚心作祟，你希望在我身上给你自己赎罪而已。清明，你好意思被我们叫这个名字吗！”

        “卿歌寒，你知道些什么？那些背后怂恿你的人又知道些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单方面宣称我罪该万死？你们凭什么？”

        说完之后，君珑彻底沉默，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其实，她一向不擅长冷静，只是这些年，习惯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当年的桩桩件件，君珑若想让卿歌寒知道，早几年就告诉他了。她始终把卿歌寒当作小孩子爱护，只是不曾想，他根本不领自己的情。

        君珑也并非要卿歌寒对自己感恩戴德还是如何如何，她只是单纯希望卿歌寒能快乐地长大。他想学武，君珑便请归海和沈南星教他；他想做什么，只要不出清影堂的规矩，君珑便放手让他去做。即使如此，五年之后的现在，这孩子依旧怨恨自己。

        君珑不知道该笑话自己还是该责怪卿歌寒。

        “当年的事并非你现在脑袋里想的那般，我不告诉你，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我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被那种事困扰。”

        “难道你觉得我连自己父亲的死因都不能知道吗？”卿歌寒到底还是个孩子，泪水早已盈眶。本来今天丞相府做了二手打算，计划派人跟随卿歌寒，如若君珑敢回来，出其不意当场刺杀；这个想法被卿歌寒严词拒绝了，因为清影堂里有不知数量不知位置的暗卫；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自知敌不过君珑，现在这个场面卿歌寒也是早就料到的。他并没有完全信任丞相府，那个老管家的说词他信了十之八九，他也相信君珑一定不会在桃花林被刺杀，所以，他今天独自在会客堂等她，只是为了一个故事。

        一个来自可能是他杀父仇人口中的故事。

        君珑看着瘫坐在地上倔强忍着眼泪的卿歌寒，心里不是滋味。

        “你父亲的死，我有责任。”君珑并不想回忆，“我一直很自责。”

        “那不关你的事。”沈南星出现在会客堂，君珑并不意外，她本就估摸着这三人是这个时辰回来。

        沈南星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南叔，”君珑拦下怒气冲冲的沈南星，眼睛看向门外，椋意和柠虎站在欧嘉林身边，估计是沈南星不想让他俩过来。

        沈南星本想把卿歌寒揪起来打一顿，听到君珑喊他只好站在原处怒视卿歌寒。“这五年来我是怎么教你的，怎能随便听信外人谣言？”

        “南叔，那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当年在大将军府，我父亲不是死在她怀里！”见沈南星来了，卿歌寒彻底地放开自己。

        “呵，不愧是清影堂堂主，不愧是君家的女儿，你有这般势力这般好身手，能救天下，偏偏救不了一个卿明。不知道在你这皮囊之下装着一颗怎样丑陋的心！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会感谢你，反倒你每天晚上睡觉都要记得锁好房门，小心我要你的命！”

        沈南星冲卿歌寒的胳膊狠狠踹了一脚，力道之大足以让他暂时闭嘴，似乎觉得不够，还想再来一脚。

        “五年前，我和你父亲一同出任务。”君珑的话语声打断了沈南星的动作，“我与你父亲兵分两路，可大将军府毕竟是大将军府，我拖累了你父亲，导致他被围困，而后我同他一齐撤退时，你父亲为了救我……最后的确是死在了我怀里。你要说害死他的人是我，也是对的。”君珑逐句停顿，要小心地控制住情绪；终归还是站起了身，走到卿歌寒面前，“记得那年我十八岁，我带着他的衣服去到你家，你母亲情绪激动，而你就和现在这样，强忍泪水坐在一旁。你母亲去世后，我说我养你，是因为你父亲临终将你托付给了我。卿歌寒，既然已经不情不愿地在我身边待了五年，怎么今天就装不下去了呢？”

        卿歌寒当然记得那年一个女孩子，身子僵直得像树干，一步一步走到他家门前跪下，怀里抱着的是他父亲的衣物，说他父亲没了。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他看着母亲对那个跪在她面前的女孩子拳打脚踢，眼泪肆流，嘴里说着不成句的话，他只知道，他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的卿歌寒一直瘫坐到天黑，现在他僵直地站起身，不可控制地流泪，嘴巴紧抿，绕过沈南星，快步跑出了会客堂。沈南星要伸手留人时被君珑的一声“南叔”拦下。

        “算了。”君珑又说道。

        沈南星知道这是让自己去追了，来不及安慰君珑便抬步追了上去。他知道虽然君珑嘴上说着抚养卿歌寒只是故人之托，其实心里是真的将卿歌寒看作自己亲近的人，可惜五年岁月还是没磨平那颗埋在心底的石头。

        君珑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鞘，和剑一起放到主位上，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欧嘉林此时走进会客堂，他已经让柠虎强行带着椋意下去休息了。

        君珑看着他，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二十八日集市，我陪你去桃花大院散心如何？”

        君珑轻轻摇头，“那天我有事。这几日我需留在堂中养伤。阿屹，这两天，多谢你。”

        其实欧嘉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不放心所以非得过来看她一眼。“不必。”

        君珑冲他点头，“你可以去看看柠虎。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好。”

        沈南星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轻轻推开君珑的房门，对上君珑询问的眼神，沈南星回道：“他去三景客栈住下了，说是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也好，随他吧。”君珑与沈南星说了昨日自己在桃花林遭遇刺杀以及欧嘉林的事情。沈南星也简单说了几句关于柠虎师门任务的事。

        “欧阳先生收养的那两位老人是沈府的下人。”

        “沈府？”君珑的右臂横在沈南星面前，让他为自己正骨按摩。

        沈南星小心地控制着手中力道，“沈天夜。”

        “嘶。”君珑抽回自己的胳膊，“我记得当年沈天夜全府上下全被判了流放。”

        “趁着战乱回来的。”

        “信匣的事，你查到了吗？”

        沈南星摇头，“没有，但猜得出来，那信匣与江息皇室有关。”

        “欧嘉林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嗯，我也想和你说这件事。”沈南星接上君珑跳转的问题，“欧嘉林是江息金岭人，他的父亲便是当年在金岭颇为当地百姓称道的欧善人，也是金岭的守丞；后来沈天夜走马上任，直接向江息皇帝参了他爹一本，皇帝信了，欧家便遭殃了，一时间人人喊打，欧家的下人被分给沈天夜，他们一家四口被赶在金岭的一座小宅子里。不出一年他家就只剩他一个了。我对他不甚了解，追查沈天夜的时候，有几个老人惋惜欧家，我顺便打听了。如果你想知道信匣的事，欧嘉林或许是一个突破口，因为，我猜背负家仇的他一定对沈天夜和沈府有更深层次的调查。”

        随着沈南星的话，君珑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末了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让沈南星走了。

        君珑自然是听说过金岭欧家，可是止步于听说，并没有太多印象，经沈南星讲述之后才略微想起来一些。右臂还是不见好转，君珑也不想找别的大夫，想着阿魏还要后天才能回来，一天时间忍便忍了。思绪停下来后，只觉得肚子空，君珑起身要去厨房，摸到左袖里的扇子才想起没有还给欧嘉林。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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