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当时明月（一）

二十一岁的卿明是清影堂设立以来最年轻的护法，但他本人并不认为这值得被称赞。卿明想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情，碰巧都完成得不错。眼下他追踪的这位人物，从鲤城一路跟到东边的摇光镇，卿明有些后悔没有在路上找到机会解决掉目标，如果目标是去那个君府，恐怕他更难下手。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凡事试过才知道可不可行。

        躲在君府不知哪里的一处走廊横梁上，卿明再次自省，下一回一定改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毛病。打从进入君府，卿明便被一位轻功极好的青衣少年追着漫无目的地跑。好在他轻功也不错，堪堪晃了那人一招才得以躲到这里来。卿明飞快地思考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一个满面笑容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年纪，穿着粉色的衣裙，看得出来她正在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盘上的一碗热汤。卿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下面的这个女孩。

        “小秋哥那家伙，明明说好来帮我端的，不知道现在跑哪儿去了。”小女孩小声嘀咕着，“等母亲喝完我就去给父亲告状。”

        卿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担心刚才那个人追过来，见小女孩经过自己后便思考下一步去哪里；随意地瞥了一眼小女孩，却见她后脚迈出去的角度明显不对。

        “小心！”卿明速度极快地跳下去然后扶住她，本是向前倾倒的身子被稳稳扶住，小女孩惊讶地看向卿明，她为母亲做的羹汤没有洒出去，站稳后想要道谢，却只听到一句小秋哥的“哪里跑”，而自己身边早已没有人在，一把带血迹的匕首插在旁边的窗棂上。

        君珑一心想着刚才那位突然出现扶住他的人。

        “母亲！”君珑将羹汤放到母亲身前的矮桌上，“珑儿刚才好像遇到神仙了！”优雅端庄的女子宠溺地笑了笑，端起女儿为自己做的羹汤，对她说道：“珑儿运气真好，神仙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是呀是呀，”君珑开心地围着母亲跑了两圈，“母亲你说我还能再见到神仙吗？”

        “珑儿这么乖，一定会的。”

        君珑听到母亲的回答后又蹦蹦跳跳地出门，向自己厢房跑去，不知道神仙什么时候再出现，她必须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另一边的神仙却是狼狈地东躲西藏，下意识扶小女孩的动作暴露了自己，虽及时躲避，那锋利的匕首还是伤了自己的右肩。又到了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卿明暗自愤恨这君府面积怎么如此大，着急之下也乱了方向。感觉又是绕了半圈，好在君府除了大之外房间多景观也多，依靠假山乱石卿明又甩开了追踪。

        小心地进入一个别院，卿明警惕地看着四周，右肩的血还没止住，他必须尽快出去了。木门吱呀打开，一个白裙的小人儿直接双手拽住卿明的衣角，“神仙！”

        卿明疑惑地低头看去，这不就是刚才那位粉色的小女孩吗，敌意瞬间减半，准备出拳攻击的左手也停下了。卿明右手赶忙竖起放到嘴边，“嘘。”

        君珑乖巧地点点头，轻轻拉了几下他的衣襟，想要他随自己进屋。卿明略微思考，便跟着她进了屋。

        “神仙哥哥，你受伤了！”君珑顺着他的右手向上看去，“你等我一下！”

        卿明看着自说自话的小女孩，一时有些无语。没来得及开口，这女孩便出去了。卿明想这样也好，看上去这孩子应当是君府的小姐，他记得君府只有一位三小姐，名字叫作君珑。

        女孩提着一个小木箱子回来了，将卿明带到软塌边让他坐好，卿明试探着开口：“君珑？”

        女孩惊喜地抬头：“真的是神仙呀，我没说你便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回应的卿明干咳几声，接过君珑手中的箱子，一打开果然是药箱。君珑见他要自己处理，正好，她围着卿明转了三圈，神仙哥哥真的好好看呀。

        “神仙哥哥，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你可不可以陪珑儿玩几天？这回小夏和诚哥一定要羡慕坏了。”

        “神仙哥哥，珑儿是不是特别乖所以你才会出现的？一定是的，母亲说正是如此所以珑儿现在又看到你了！”

        “神仙哥哥，你是所有人的神仙还是珑儿专属的……”

        卿明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安静地听面前的小孩子胡说，直到这话锋愈来愈偏，他忍不住开口道：“这世上没有神仙，我更不是什么你说的神仙。”

        此时门外有人唤她的名字，君珑见眼前的人一下子警惕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外的呼唤又响起来了。

        “等我回来，哥哥。”

        卿明本想动手威胁眼前的女孩，却见她古灵精怪地冲着自己眨眼睛。算了……

        君珑敞开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半秋。

        “小秋哥，不是说好帮我给母亲送饭吗？”

        此时半秋却不能和颜悦色地哄眼前的小姐，“珑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的陌生人？”

        “你说的是不是刚才我身边的那个人？”

        “对！”半秋严肃地看着君珑，“我虽伤了他肩膀，但是……”

        “那把匕首是你扔的？”

        “是，我怕他伤害你。”半秋有些不懂为何君珑的声音突然升了度，“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再见到他？”

        “不会吧，小秋哥，你轻功自诩那么好，还把人给跟丢了？”君珑看向半秋，“你是不是偷懒了，我得和父亲说再把你送去训练营待上两个月。你还带着这么多人，都抓不到人家一个，羞死人了。你们快接着找去吧，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我去看母亲了。”

        看着走开的君珑，半秋满脑子都是“在训练营再待两个月”，那是要他半条命啊……

        君珑在去母亲房里的路上转了个弯，借拿糕点之名去到厨房顺了一点儿鸡血。说来也巧，这正是来自她准备熬鸡汤时，拜托厨房师傅给她杀的鸡。

        从厨房出来后，君珑想着她应该从哪里逃出去呢？

        决定之后的君珑快速向君府的东边走去。君府的东面就是训练营，即便半秋在君府外围都做了防护，训练营这边也一定是最弱的一处。君珑脑海里想着训练营的方向，攀上石墙往外一看，果真没人看守。君珑忙将鸡血点状洒在石墙上然后用手抹开，又在自己来的路上洒了一些斑斑点点。

        大功告成，君珑走到池塘边将碗洗干净，顺便净手，再仔细看自己的白裙上有没有沾上血迹，整理完一切君珑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君珑听到消息，下午追捕的黑衣人已经逃出君府，半秋也如君珑所愿领了训练营一个月的罚，下个月开始。从母亲那里听完消息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想到卿明并没有离开。

        “神仙哥哥？”

        君珑轻声唤了他，卿明缓缓抬眼，对她微微一笑。君珑眉眼的笑不禁又深了几分。

        “神仙哥哥，你真的等我回来了？”

        听着小姑娘惊喜的语气，卿明不方便说是他打算逃出去时，她的房间周围已经被安排了人手巡逻，本想在房里等一时半刻，不觉直接在软塌上撑着头睡了过去。“你让我等你回来。”卿明实在不知如何应答了。

        “对，那你再等我一会儿。”说完君珑又跑出去了。

        卿明想这小女孩怎么这么有活力呢？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卿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女孩子的闺房里，习惯性打量起来，软塌正对着一个香薰炉，右手边是一具红木床，左手边经过冲着门的圆桌，再往里便是书房；不愧是君府，不愧是君府的三小姐，摆设低调大方却都非凡品，握着手里的茶杯，卿明猜这大概是江息白窑出的绝品。

        君珑拎着三层饭盒走到他面前，一一为他摆放在软塌中央的矮桌上，“神仙哥哥，这些都是珑儿喜欢吃的，你快试试。”

        卿明看着面前的三菜一汤，“你喊我神仙，神仙需要吃饭吗？”

        “你害羞？那我直接喊你哥哥好了。”君珑把木筷递到他面前，卿明不接，她便一直举着手。

        “你知道我是谁吗？”

        卿明到底是接过筷子了，君珑却看他不敢下筷，看来她的这位神仙哥哥还是不信她呀。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大概猜得到你是来做什么的。”

        君珑拿起食盒里的勺子，看似随意地把每样菜都吃了一口，边吃边和卿明说道，“我又不傻，你穿这么一身来，无非是要杀今天来拜访父亲的那位所谓的高官。”

        卿明动了筷，的确，他打算随着高官来君府时的热闹先进来躲好，等到晚宴后再动手，奈何刚进门便被发现了。

        “你为什么留我？”卿明端起碗直接喝了一口。

        “因为你帮了我呀。”君珑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看着他，“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个高官，隋皇帝的狗而已，他也配来我君家？”

        卿明有些震惊，倒是没想到这些话语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你今年多大了？”

        君珑见他开始问关于自己的问题了，心想哥哥应该是信她了。“过完年十一岁，哥哥呢？”

        “二十一岁。”

        “那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晚。”今晚办完事就走。

        “不行。”君珑立马回绝，“你说好要陪我的几天的。”

        君珑见卿明探询的眼神，又说道：“那高官不能死在我们君府，他后天离开，你可以随他一起，之后的事就与君府无关了。”

        说完还不太确定地跟了一句，“哥哥，你觉得呢？”

        “嗯，”卿明放下筷子，如今自己在君家人手里，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好。”

        “那你等着，我给你拿被褥，你就睡软塌上吧。”

        之后的两天，君珑“金屋藏娇”式地护着卿明，母亲的小厨房也成了卿明的专门厨房，厨房师傅还打趣她这几天饭量非同凡响。卿明本人也是无奈于这种方式，可他也担心半秋——从君珑那里了解到，用匕首伤他的人便是君府的小总管，名为半秋。正好在这里养伤了，卿明自我说服道。

        第三天上午，那个高官准备离开了。从早晨开始，君珑心情就不好。卿明想自己大概知道原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君珑打开自己房里的后窗，卿明拿好君珑给他画的路线图，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两天谢谢你。如果你来鲤城，我们有缘再见。”

        君珑闻言又像是第二次见到他时拽住他的衣袖，脸上肉眼可见的由阴转晴：“那我们说好了，你等我去。”

        “好。”

        又是一个字的回复，君珑却感觉得到对方的肯定。

        卿明走后的第三天，君珑便着急地去找父亲，有些事情还需趁热打铁的好。

        君华诚恰好也在。

        “父亲，我想去鲤城看望二哥。”

        君祎宠溺地看向小女儿，“你大哥上个月去了鲤城现在还没回来，当时不知道哪个小顽皮吵着闹着不肯去鲤城呢？”

        君华诚忍俊不禁却被君珑一个眼神噎住了，即便年长她两岁，自己还是敌不过这个小魔王啊。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这么简单的道理，父亲不懂？”君珑说得头头是道。

        “伯父，珑儿想去便让她去呗。”君华诚帮衬道，“大哥二哥都在，也不怕珑儿在鲤城惹麻烦。”

        “父亲？”

        君祎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对这个小女儿，他向来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自是答应，”君祎说道，“君君问过你母亲了吗？”

        “我是问过母亲才来找父亲的。”君珑笑道，“母亲很乐意我去。”

        “那华诚也去吧，和君君做个伴。”

        就这样，君珑和君华诚二人在初冬天气来到了左月都城——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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