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浮生慕好（五）

五月二十日，君珑、沈南星和归海夫妇聚在议事堂等待着。

        自然，欧嘉林是不会出现的。

        君珑没有心情用午饭，交待了归海几句便要去将军府。沈南星拦下她，说要和她一起进宫。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沈南星执意要去，君珑本也无所谓，知道沈南星自责，也知道他担心自己，便答应了。

        去到将军府，荣焕好似等候多时了。君雅望为君珑换上男装，二人低头随在荣焕身后，十分顺利地进入王宫地界。

        “你们还真是好运气。前些日子凤栖宫失窃，公主要了一些护卫过去巡护。”荣焕见君珑看着自己，大概是了解了自己的意思，话便点到为止。“剩下的路我不方便走了，去吧，我就在东玄门。”

        君珑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点头，称得上轻车熟路地便带着沈南星来到了凤栖宫。如荣焕所说，二人被门外的护卫拦下。

        沈南星刚要回答，却见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出来，举着隋慕好的令牌对那护卫说道：“不得无礼。”而后看向君珑二人，“二位，公主有请。”

        随婢女进到书房，屋内只有隋慕好一个人在悠然自得地吃着糕点。

        看到君珑身后的沈南星，隋慕好也没有很惊讶。

        “欢喜，你去御厨那里问问，本公主要的小食怎的还没做好？”

        那婢女应了一声毕恭毕敬地退下。

        隋慕好随意地拍拍手，拍去手上的残渣。“还满意吗，为了让你顺利见到我。不过我以为你会早一些的，害得我午饭都没吃。”

        像是久违的老朋友的语气，君珑听着便觉得恼火。没有回应她，自顾自地脱掉厚重的护卫装甲片，扔到地上。“你还不如和从前一样，求你爹一回，让我直接进宫，也省了这些麻烦。”

        “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求人。”隋慕好依旧端坐着眉眼带笑地看向君珑，不过那眼神却是冰冷的。

        “我不知道。”君珑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她，“我要见欧嘉林。”

        “没想到你真的会为了他来找我。当年我杀死了那个人，也没见你这么激动。”隋慕好还特意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沈南星拽住君珑的衣袖，君珑侧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终于决定放下什么，调整好心态继续看向那安坐的公主。

        “现在，我和你要欧嘉林，”君珑忍下自己的愤怒，不想和她过多周旋，“这个人，今天我一定要带走。”

        可是隋慕好偏偏不随她意，偏偏要提过去。

        “我很奇怪一件事，明明你和荣焕那时候没有什么交情，为何他还敢冒着死罪的风险替你偷梁换柱，安葬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明？那个什么明也真是的，何必非要救你呢？”

        “我不许你侮辱他！”君珑一把抽出自己的衣袖，上前一步，眼神似刀，想要刺透面前的人。

        隋慕好并不惧怕，反而含笑起身，也向君珑走近一步。

        “我没有侮辱他，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你所见，事实往往令人难以接受。是吗，这位清影堂的管事，你们这可是欺君，幸亏本公主是个好人。”隋慕好看向君珑身后的沈南星，后者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我不想和你争论。我要见欧嘉林。”

        “噢，对，欧嘉林。”隋慕好转身走向一排书柜，将柜前的几本书放到一个空处，而后那书柜便缓缓移动，露出来里面的密室。隋慕好满意地看着君珑的表情，“怎么样，我设计的，根据重量，还不错吧？”君珑无暇听她说话，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的人。

        隋慕好说道，“你不要进去看看吗？”

        沈南星拽住要进去的君珑，“小心。”

        “你们这般不信任我，真让人寒心。”隋慕好笑道，而后自己先走进来密室。君珑随她进去，沈南星自觉站在书柜旁。

        眼前的人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衣衫整洁，看上去只是在小憩。君珑给了隋慕好一个眼神，意思是他怎么了？隋慕好一个耸肩，用手指向旁边茶几上的一个纸包。“太不听话，我就命人让他安静些。”

        隋慕好说道，“现在轮到我了，君珑。我想我们终于能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你如此这般只是为了找时间和我谈谈？”

        “是啊，”隋慕好转身走出密室，路过沈南星还不屑地笑了一下。

        君珑回头深深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平复心情后走出密室，她今天需要冷静，需要安全地带沈南星和欧嘉林离开。

        “坐吧。”隋慕好轻挥衣袖，让君珑坐到自己的对面。

        “你要说什么？”

        “两件事，”隋慕好停顿了一下，“友情附赠一些秘密噢，这可都是我调查来的结果，连你们清影堂都未必有。”

        “第一件事。”君珑直接扔了一个开头给她。

        见君珑不想多说，隋慕好开门见山道：“当年我不是要杀你，而是要杀卿明。不过好奇怪，我的箭竟然瞄准了你。”

        “过去就过去了，第二件事。”

        君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发怒，隋慕好眉头皱了三秒而后松开，继续说道：“不急，第一件事还没说完。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想杀你吗？”

        “那你好奇我为什么也想杀你吗？”

        “怎么会。我杀死了你的心上人，害你没了哥哥，还让你在王宫蒙羞般地过了一年。所以我多庆幸自己是公主呀，你说是吗？”隋慕好说着站起身走了几步，看向窗外，“我记得那年的春天比现在冷多了，一整个春天我都在等你，可你始终没来。君珑，是我小看你了吗？”

        “我被软禁了。”君珑如实说，那时说是在清影堂养伤，其实她整个人在无形之中被软禁在清影堂中。

        “噢，怪不得。可你现在是清影堂堂主了，真厉害啊，君珑。”隋慕好声音有些异样，却依旧端持，“你一直这般优秀。”

        “第二件事呢？”君珑也在忍耐，但是她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

        面前这个人肆无忌惮地扒开自己结痂的伤口，拉扯着她的神经，刀刀有意，刀刀扎在她的心上。

        君珑始终没有自己料想之中的情绪爆发，隋慕好微笑着指着密室的方向：“我给他下毒了。君珑，你会怎么做呢？”

        脑袋有几秒钟的空白，仿佛幻听般，君珑拍桌而起，“什么？”

        隋慕好知道她听清了，但笑不语。

        看到君珑快要失控的模样，沈南星连忙走到她面前把住她的双手，低声重复着两个字：“冷静。”

        “又有人为你死了，熟悉吗？”隋慕好对上君珑狠厉的眼神，“他为了你自投罗网，感动吗？”

        “隋慕好！”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隋慕好换脸般换了一副表情和语气，也近乎暴躁地冲君珑喊道：“明明你恶心王宫恶心到不行，明明你不想喊我什么狗屁公主，明明你可以来质问我，明明你可以用你君家三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宫来，可你看看你今天是什么样子，真的换上了护卫装？为了那个家破人亡的东西，你犯得着吗？”

        “你也知道？要不是得和那狗皇帝周旋，你以为我稀罕这儿，稀罕你这公主吗？是我自己想来这儿？难道不是你一步步把我逼来的吗！隋慕好，你扪心自问，我君珑哪里对你不起了？你还想要杀我？你问问你自己，你犯得着吗？”

        沈南星只觉得自己耳朵要聋了。

        “我犯不着？呵，我告诉你，君珑，对我来说，你整个人的存在都是错误的，你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当年就是要杀你，要杀你的心上人，要杀你那哥哥。”隋慕好突然大笑起来，而后声音恢复到正常的强度，对君珑说道：“你猜，那晚隋捷为什么会突然去将军府呢？”

        “你！”君珑实在挣脱不了沈南星的控制，只得愤怒地抬头看他，“南叔，你在做什么？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她。”

        “你给我冷静一点！”沈南星使劲一拽，将君珑整个人面向自己，本来想出声劝诫，却见到眼前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南叔，你让我杀了她，你让我杀了她好不好？”君珑啜泣地倾诉着，“她有多可恶你知道吗？她像一个梦魇，一直在折磨我你知道吗？现在，”君珑泪眼婆娑地看着沈南星，“现在她就在那里，而我已经有杀她的能力了，南叔，你让我去好不好？”君珑小心翼翼地看向沈南星，现在的她终于有能力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即便这件事已经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了成百遍。

        沈南星的手稍有些松动，君珑所说的一切他当然知道，可他不能放手。

        “冷静一点。你知道她是谁吗？”

        “母亲的侄女，隋捷的女儿，左月的公主，”君珑努力让自己重返冷静，“可这不重要，南叔，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她是我的仇人啊，就是因为她，我丢了诚哥；就是因为她，我害死了卿明啊……南叔，我可以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但是诚哥和卿明的仇，你要我怎么办？如今，阿屹又……”

        沈南星看着眼前的女孩，好像从卿明去后，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他已经不忍心了。

        “她……不能死。”

        意料之中的回答，其实君珑从沈南星要跟来的那一刻就明白，无论今天她做什么都会被拦下。

        “南叔，你护着她？”

        “我是为了你。”

        君珑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我知道了。”

        从沈南星的禁锢中抽回自己的双手，君珑转身向大门方向走去，沈南星诧异地看着她的动作，仿佛不敢相信她会迅速变得这般平静。

        君珑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门槛前停下，扶着门栏稍稍回头垂眸说道：“我一直很感谢你，那晚帮我出王宫。隋慕好今天已经被我杀死了，从今往后，我们两清……公主。”

        “等一下，说好的，要送给你的秘密——卿明死的那晚，欧嘉林和你们同在大将军府中。”隋慕好看着君珑在门口的身形一顿，而后决绝地走开。隋慕好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低声喃喃：“我们永远无法两清的，珑儿。”

        可惜这句话只有她一个人听到。

        “你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君珑，你今天是在拿命赌。”沈南星见门口的护卫没有拦下君珑，在她安全离开后对隋慕好说道：“我说错了，你的目的应该是君府。”

        此时隋慕好已经平静下来，冷冷地看向沈南星，“又是一个聪明人。我应该要欢喜带你出去的。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为你，毫无用武之地了，实在可惜。”而后一顿，接着说道：“带他进来吧。”

        沈南星看着活生生走进来的欧嘉林，他的双手被缚，嘴巴也被堵住，外袍被褪去，内衫却没有脏污痕迹。沈南星幡然醒悟密室里的那个不过是个假面人，看来至少从练兵那天起隋慕好就在谋划今天的事了。沈南星愤愤不平地说：“我应该让君珑打你几拳再拦下她。”

        闻言隋慕好冷笑了起来，“所以你看，我也挺不容易的。欢喜，本公主累了。”话音刚落，沈南星就被三五位巡护“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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