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自怀宁向西北是边防城封州，是盛国第一道防线。出了封州就是草原和沙漠，再往西北就是昆仑。

        殷长策已经做好了远行的准备了，谁知道陆沧云一觉睡醒活蹦乱跳摇着扇子说：“先不去封州，我们往北，去暨阳城。”

        “好。”殷长策乖乖点头，陆沧云挑眉道：“阿策不问问为什么？”

        “师父总是思虑周全的。”

        “为师还记得你刚跟我的时候那股不服气的劲儿呢。”陆沧云摸着下巴，“才两年，这就乖了？”

        对方不说话，神见愁安安静静悬在腰间。陆沧云发现现在自己需要微微抬眼看徒弟了，心中一时惆怅万分，又欣慰不已，咳了一声：“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将大陆转了一遍，一是为了找两位季师叔，一是找寻知情人。但是附近的人都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只说突然阴云密布，远看有紫色的闪电。上清一百零八峰都是悬在空中的，百姓看不真切也不意外，能看见反而正说明问题很大。后来我再到淮安就碰见了你，我们一路向西走来，虽也有妖魔鬼怪，但这次的魔族却是头一次遇到的。”

        “师父想要调查魔族？”

        “按迹循踪罢了。”折扇刷啦合上敲在掌心，陆沧云倚着土地庙的门看向对面那片湖。“季师叔身上有聚魂珠这件事应该只有他哥知道，虽然我与那位季师叔接触不多，但他是格外疼惜妹妹的，这种捏着命的事儿他不会轻易说出去，那只魔族能知道本就奇怪。再者，阿策你还记不记得那些茶花？”

        见对方点点头，陆沧云又道：“那种修为的魔族不会吸食这种普通植物的精气，那院里只有季师叔一人可以做到，她受了重伤，草木精气可以略略弥补，在上清时曾发生过一次同样的事情。不过这种事除了打小修习木属性术法的修士，也只有妖才能做到了。”

        殷长策惊道：“难道季师叔祖不是木属性？”

        陆沧云摇了摇头，“总之疑点重重，还需我们一一去探寻才行。”

        他话锋一转：“不过阿策，为师带你去暨阳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殷长策与他对视，心脏突然开始怦怦跳，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陆沧云背着手走出土地庙，他赶紧跟上去，听见那人拖着调子说：“你金丹将成，大好时光浪费在赶路上太可惜了。为师这辈子修为都可能不会突破元婴巅峰，你不一样。既然收你为徒，这辈子啊重要的事也不止找真相这一件了，甚至相比之下，还是眼前活着的你更重要一些。”

        句芒走后天似乎都没有那么冷了，今夜就是除夕，没过几天就要立春。春意渐起，陆沧云仍穿着那一身燕尾青的衣裳，在风里像只轻盈的燕子。身形与两年半前巷子里初见时重叠，殷长策听了他那一番话又见着此景，一时愣怔，抬手擦了擦眼，恍惚间觉得对方好像不会回头了一样。

        然而陆沧云还是回过头来，一笑似是故人。他朝殷长策伸出手：“傻了？”

        “……没。”殷长策快速答道，大步走过去和他并肩。

        “啊，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殷长策心里正胡思乱想，因为陆沧云这番剖白冒泡泡，闻声眼珠亮晶晶地看过去。陆沧云瞧着，一时说不出口，摸摸鼻子小声道：“为师没钱了，赚点儿去。”

        “……”殷长策垮下脸，“哦。”

        暨阳城比怀宁要大许多，在原来就是与外境通商的要地，人员复杂，有不少妖魔和散修混迹其中。陆沧云独自游荡十几年，管不住嘴和手，一旦穷了便会去接任务。他向殷长策解释：“像一阳派这种与官府有联系的，他们会帮助官府做事，官府也会给报酬。在天子的势力范围下多的是这样的修仙门派，他们虽得到好处，但很多事也没办法干。再者天下之大万物纷杂，总有官府和门派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暗杀、寻宝，一物换一物，有人专门做这样的生意——你那什么眼神？为师行得正站得直，可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

        “我没那个意思……”殷长策咬嘴唇，“是我没用，不能让师父过得好一点。”

        又来了。陆沧云拿扇子挡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总有种殷长策说反话的感觉，没办法形容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但是还是本能地配合着生出怜惜的情绪，再一对上自家徒弟那张脸，烦杂情感便只剩怜惜了。他摇头暗骂自己没出息，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就是男人的通病么？”

        殷长策没听见，扯扯他的袖子，露出一个清纯不做作的笑：“我当然知道师父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其实我觉得除了可以赚钱之外，做这种生意的人必定是消息灵通的，或许可以打听到什么，师父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是是是。”陆沧云热泪盈眶，“阿策，为师这辈子可是舍不得你了。”

        “这样啊。”殷长策笑弯了眼睛，“那最好不过了。”

        如陆沧云所说，接受委托、发布悬赏这类生意在暨阳城不少见，只是放眼整个大盛，做得最大的当属齐贤阁。陆沧云在南方时去过一次，听说阁主是当世大能，修为在化神期，是差半步就要成仙的人。陆沧云不懂这样的半仙是不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钱才不肯闭关努力上十几年成仙的，他只记得齐贤阁中没有规矩，一个包子可以换一条人命，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他动过悬赏上清消息的念头，只是后来细细思索一番还是打消了。直觉告诉他一切都不简单，现在看来更是如此。魔族，上古大神，天界宝物，还有临行前师父窥不破的那一卦，陆沧云心头始终蒙着一层雾。

        两人到了地方没急着进去，先在对面茶楼要了一壶茶喝着，听大堂里的人聊天。

        “你说那悯生门能不能行啊？”隔壁桌相对坐着一男一女，男人把瓜子嗑得噼啪响。“那妖怪都闹成这样儿了，那些修道的也不管管？不是说什么悲悯众生化厄消灾吗？死人都堆成山了，也没见着他们有一丁点儿动静。”

        “你行你上啊，知不知道人家派出来的十个弟子全死了？”女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在这儿叭叭。”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男人讪笑着去摸她的手，“那玩意儿杀人也没个规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它都杀，躲也没法儿躲。前天知州他唯一的儿子也被害死了，这不，刚在齐贤阁悬了赏，还没人敢接呢。”

        “这谁敢啊，一不小心没命的事儿。”女人摇摇头，从男人手里抢了一颗瓜子。

        “阿策。”殷长策正听墙角听得认真，扭头看见师父举着扇子凑得很近，气息洒在自己脸上，睫毛根根分明。陆沧云毫不吝啬对自己这张脸的夸赞，常吹嘘自己上清第一俊。在殷长策眼里也确实是这样的，从第一次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这么认为了，那时只想着原来还有这样的修士，他不信世上有神仙，唯独信陆沧云是从天而降的仙人。

        他呼吸一滞，没来由地慌乱起来，一时间神思飘荡，木在原地不敢动弹。

        可怎样的心猿意马都扛不住陆沧云那张嘴，一开口就是一股子市侩味儿：“听见没，来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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