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柏子山计划》第38章 …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可是孔庙镇人的心境，却笼罩着恐惧。一天上午，陈家庄大食堂前有一个大粪坑。陈得索和小芳等几个10岁左右的孩子在用木棍捞原来当粪沤的烂红薯，大家不管脏和臭，拼命地啃着吃。到中午，陈家庄食堂内，社员们抢着打饭，津津有味地吃着红薯面拌着水草的馍。陈石堆拿着勺子给社员盛黑红薯叶汤，汤稀得能照见人影。陈得索从人群里走出，他蓬头垢面，瘦得皮包骨头，嘴里嘀咕着：“端起碗，像照相舘！”

        此话被陈石堆听到，他拿着勺子往陈得索头上砸：“你敢说坏话！不想喝，给大伙！”陈石堆说着往陈得索手里夺碗陈得索一仰脖子连汤带红薯叶全喝下去。

        几个社员欲陈得索手中的杂草馍。陈魁趁机溜进食堂操作间，掀开蒸笼，抓起三个半生不熟的杂草馍快速塞进水道眼子里，而后跑出，他转到食堂后，从水道眼里抓住杂草馍跑走

        人群一片混乱陈得索继续被人围住，推蹭着,他的杂草馍有被抢走的危险。

        小芳在人群外哭喊：“得索哥，馍给我！”

        陈得索灵机一动，把青杂草馍扔给小芳，大声叫：“快拿回去！我奶奶快饿死了！”小芳拾起馍，拔腿就跑

        小芳迅速跑到陈得索的奶奶陈高氏床前。陈高氏饿得奄奄一息。

        小芳扑向陈高氏：“奶奶，这是得索哥给您领的馍，快吃吧！”陈高氏脸肿泛光，身瘦如柴。她微微睁开眼，嘴动了动，小芳赶快把杂草馍掰开送到老人嘴里，老人张嘴咬馍，突然昏死过去小芳大惊，哭起来：“奶奶，奶奶！”

        陈得索家屋后，有一堆炼钢铁锯倒的榆树留下的皮，艾灵正在剥老榆树内膜吃。她听到小芳哭喊，便趔趄着回屋。这时，陈得索也从食堂跑回来，他拉着向陈高氏的手大喊：“奶奶，您醒醒，馍领回来了！”

        陈高氏微微睁开眼睛，望着艾灵说：“闺女，陈家对不住你呀！”

        艾灵流泪道：“娘，别说外话。跟国清守寡，我认了！”

        陈高氏嘱托：“把得索养活。这是咱们唯一的根！”

        艾灵哭着点头说：“知道。”

        陈高氏又颤巍巍地拉着陈得索：“你爷爷失踪、你爸爸上吊。和和宋名、谢先、陈青岩有关！”陈得索和艾灵点了点头。陈高氏续道：“咱的青花瓷罈子，陈青岩没有砸碎做炉芯，我见他的魁掂着玩。”

        陈得索含泪道：“我都记住了。”他答应着，掰一块杂草馍送到陈高氏口里，“奶奶，您放心吃馍吧！”陈高氏张口咬住馍，突然不动了。

        艾灵大惊，拼命喊：“娘——”

        陈得索大哭起来：“奶奶，您不能死呀！”

        陈高氏口含杂草馍离开人间

        艾灵眼中空荡飘忽，找黑柱商量埋婆母。她说：“家里的树、门板、床都被炼铁烧了，连块木板都没有，怎么处理俺娘的后事呢？”

        黑柱有气无力地：“只有软埋了！”

        陈得索问：“软埋到哪里？”

        黑柱怅然长叹：“唉！埋哪呢？社员都饿得站不起来，挖个坑都没人呀！”

        陈得索像个男子汉：“我挖！”

        黑柱指指门前：“你奶奶只能埋你家红薯窑里！”

        不久黑柱也因饿也得了浮肿病。他拄着拐杖由女儿小芳搀着来到艾灵家。“他婶子”黑柱气喘吁吁地说，“现在天灾人祸，你得想办法保住得索这个根呀！”

        艾灵泪水嘟噜噜地流出来：“黑柱，我做梦都想护这条根呀！可是，我有啥办法？”

        黑柱有气无力地说：“去你娘家！”

        艾灵放声大哭起来：“我哪里还有娘家？！”

        黑柱沉吟一阵，说道：“顺着漫滩湖河往下游农场跑，那里地多人少！”

        艾灵止着泪，点点头说：“你说的是。在这儿活不下去了，咱走吧！”

        黑柱摇头说：“我不行了，走不动了，只有芳芳”他哽咽着，“这苦命的孩子，她娘有病走得早，我把她拉扯大，真舍不得呀！”

        陈得索说：“让小芳跟俺走！”

        艾灵抚摸小芳：“就把芳芳给我吧。我把她当亲闺女待，就是我饿死，也得保住这俩孩子的命！”

        黑柱摇头说：“我早想把芳芳给得索。可是，这年景你孤儿寡母的”他痛苦地把脸扭一边，泣不成声，“我的骨头软，我想把芳芳送给陈魁，当陈青岩的儿媳妇，仗陈青岩家的人势救俺芳芳的命！”

        艾灵不理解地问：“黑柱，你？”

        黑柱心意笃定，拉着小芳，步履蹒跚地往外走，说道：“他婶子，别管俺了，你们快走吧！”

        小芳哭着，深情地回头望望陈得索。陈得索傻呆呆地站着艾灵抹着泪进屋

        黑柱被小芳搀扶着走进陈青岩家院。陈石堆在院中椿树下打瞌睡，他白白胖胖的。陈魁在院里拿着一个杂草馍，像玩黑皮球似的上下扔。

        黑柱拉着小芳，扑通跪到陈石堆面前：“大伯，我已饿坏，没有能力照护芳芳了。我把她交给陈家，把她当狗娃子养着，留她一个活命吧！”

        陈石堆皱皱眉，摇摇头，他扭头看看小芳——小芳的大眼睛无神地塌陷，高鼻梁乌青乌青的。

        陈石堆话外音：“原来这孩子多水灵呀，是魁做梦都喊的姑娘。”他把黑柱扶起，看看重孙子陈魁

        陈魁把手中的杂草馍扔给了小芳小芳接过馍，背着陈魁咬了一口，而后又悄悄地把馍揣进怀里

        陈石堆朝黑柱摆摆手：“你走吧，芳芳住我家就行了。”

        黑柱一摇三晃地走出陈青岩家大门。他走到大门拐弯处，抬头看土墙头上搭了一些半干半湿的水草，趁没人，拽起一把，没命地嚼起来嚼着嚼着眼一黑，悄无声息地倒在墙角下

        【作者题外话】：陈高氏和黒柱之死是“信阳事件”的缩影。“信阳事件”是指从1959年10月到1960年4月发生在当时的河南省信阳专区出现大面积饥荒，大批农民饿死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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