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章再会

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这条路有没有尽头，姜承只是麻木不仁地前行着。

        “兄长是对的，殷珣是对的，忘归也是对的，如果早知道答案是这样，我宁可死在那个中秋之夜。”

        姜承觉得自己后悔了、害怕了，他甚至开始怨恨虞了凡为什么把他最后选择的机会都断绝了。可是他更痛恨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原来我竟如此软弱。可是回到过去真的能改变一切吗？真的能重头再来吗？真的能将所有的错误都弥补吗？而我已别无选择……”

        姜承已经高烧昏睡了三天三夜，姜熠十分后悔带他去了温泉却让他受了风寒，在他的记忆里姜承是极少生病的。

        他一直用灵力为姜承疗愈，又用温水为他擦拭身体，守在床榻边寸步不离。他从昏睡的姜承口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姜承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痛苦而凝重，可是他们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虞了凡”的人，这让他很是奇怪。

        因为要照料姜承，姜熠推迟了进山降妖的时间。一同前来降妖的人都看得出霁泽君对这个弟弟极为看重，也不敢多说什么。

        潜意识里姜承知道自己就快要醒来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姜熠那张俊逸潇洒的脸此刻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的眼泪霎时就滚落了下来。

        原本见他醒来正心头一喜，又见他流泪姜熠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忙俯身问道：“怎么了？很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还没等姜熠反应过来，姜承已一把拉过他用滚烫而柔软的嘴唇用力地、热烈地吻上了他的唇。姜承身上清甜的气息瞬间席卷了他，姜熠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姜承炽热的舌尖拨开了他的齿缝，在他的口中贪婪地、狂热地舔舐着、吮吸着。姜承的手紧紧地环在他的背上，让姜熠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流加快、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应该推开姜承，可是……

        “禀告霁泽大人，进山探查的人已回来，大家都在等您。”门外有人说话。

        如同得了赦免令一般，姜熠马上轻轻推开姜承，应道：“我立刻就来。”说罢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不敢多看姜承一眼。

        可是进山探查的人说的话，姜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不知道刚才姜承是病糊涂了，还是……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在那一刻竟不想推开他，姜熠觉得糊涂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三清山仙门的门主李烜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问道：“霁泽君如此焦虑，莫非令弟病情反复？”

        “呃……舍弟极少出远门，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进山计划不能再拖，今晚便行动。”

        姜承坐起身，他知道这里不是他们在南山的住所耿明轩。他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我怎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可是那一刻似乎只有吻着姜熠，才能确认这就是兄长，是自己真真切切思慕的人，是注定要与自己纠葛三千年的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端着一碗粥进来的姜熠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对他说道：“饿了吧，刚煮好的粥。”

        姜承痴痴地盯着他不发一言。姜熠见他眼睛红肿、满面通红，几日滴米未进看上去似消瘦了一圈，满是心疼，忙拿出手巾替他擦干了眼泪，又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说道：“烧是退了，先喝点粥。”说罢便亲手喂粥给他喝。

        粥里洒满了木樨花，香气四溢。看着姜承一口口把粥喝下，姜熠才觉得略微放下心来。

        他温柔地摸了摸姜承的银发道：“这次是为兄考虑不周，不该匆忙带你出山。你就在这里休息，今晚为兄要与其他仙门进山降妖，至多三日便回来。客栈老板我已打过招呼，会好好照顾你的。”

        始终一言不发的姜承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抚上他的手并紧紧握住。姜熠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目光，柔声道：“承儿，你是怎么了？昏睡时做了什么噩梦吗？”

        “噩梦？是啊！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啊！”姜承怔怔地想着。

        姜熠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再勉强，摸了摸他的头便离开了。

        呆坐了半响，姜承终于能接受自己已经回到了过去这个现实，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回到了什么时间。

        他起身下床，随手披上外袍，推开房门看着外面的街景，努力搜寻了一下记忆：“竟然是平山，我回到了十六岁！”

        “兄长刚才说要进山降妖，平山……平山……糟了！平山之行将会死伤惨重！”姜承记得那时姜熠带着两家仙门数十人一起进平山降妖，最后竟只剩三、五人回来，姜熠重伤，连忘归都灵力大损陷入了沉睡。姜承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我要去阻止兄长！”

        姜承猛地踏出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他顾不上双腿发软的身体，匆匆跑向一行人议事的那间屋子，破门而入大喊道：“不能去！”

        姜承此时衣冠未整、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着实把屋里两个留守的弟子吓了一跳。

        “家兄何在？”姜承急切地问道。

        “霁泽大人已和两家仙门御剑前往平山了。”

        姜承心道“不好！”他略一静心便化作一道银色光芒消失了，把两个留守的弟子完全惊呆了。

        “你、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上等仙术？我竟从未见过。”

        “我也未曾见过。”

        “不是说霁泽大人的这位弟弟资质平平，连法术都尚未领悟吗？”

        “我、我也不知……”

        在平山现出身形的姜承感受到妖力已经覆盖了整座山，却几乎没有任何灵力流动，姜承心里满是焦急。

        “哪里来的姑娘？此山很危险，请速速离去。”

        “这个声音！”姜承第一次觉得虞惊雷的声音竟如此动听，他猛地转身看向虞惊雷，欣喜地喊了声：“虚云兄！”

        这一喊把虞惊雷吓了一跳：“竟不是位姑娘？”

        山中光线不明，姜承此时披头散发，也不怪虞惊雷会认错。姜承这才想起，他与兄长和虞惊雷的结识确实是在平山之行中。

        “在下南山姜承。”姜承从暗处走出来，虞惊雷见他样貌俊秀，身着白色束袖长袍，长袍上滚边的皆为冰蓝色纹饰。只是他一头银发散乱，月光下更显脸色惨白，眼神深沉得也不似少年，心道：“倒是比一般女子更为美貌，只是这眼神如老翁一般，而且竟然来自南山。”

        姜承蹙了蹙眉头，心里苦笑了一下。

        虞惊雷问道：“你怎认得我？又为何在此？”

        “家兄霁泽君与两家仙门进山降妖，我来迟一步，正欲进山寻找。虚云兄也是为此而来吧？”

        “你竟是霁泽君的弟弟。”

        “虚云兄，刻不容缓，我们一同进山吧！”

        虞惊雷点点头，他唤出剑灵惊云，惊云便先他们一步进山探查。很快，惊云指出了方向，虞惊雷与姜承赶过去一看，地上脚印凌乱，周围树木皆倒伏了一大片且有燃烧过的痕迹。顺着倒伏的树木一路向前，只见四五个人倒在丛林中，两人快步上前查看，发现那几位仙门弟子的身上血迹斑斑，已经断气了。姜承见他们已经遇袭，心里更是焦急。

        虞惊雷检查了他们身上的伤势说道：“这竟像互相残杀所致。”

        “许是这妖会妖讹之术，离间人心，令人反目成仇。”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见识倒是不少！”

        “我……我们还是快走吧！”

        刚走到一个山中岔路，姜承明显感到妖力向自己涌来，不知何时虞惊雷竟已不见了。“此妖竟如此厉害，得快些找到兄长才好！”

        快步走向平山深处的姜承感应到了姜熠身上的灵力，他朝着那个方向奔过去，一眼就见到姜熠正在为一名仙门弟子疗伤。姜承喜形于色，高声喊道：“兄长！”

        “承儿！你……你怎么来了？你是如何进的山？你的病？”

        “我没事。”姜承立刻俯身为伤者疗伤，伤口很快便全愈了，但因伤势过重，那人还未醒转。

        “承儿……你……”姜熠大感惊讶，他知道姜承的灵力可以疗伤，但从未见他在外人前展现过。

        “兄长，我们先离开此处。”

        “那他……”

        “让他在此休息更为安全。”姜承不容拒绝地说道。

        “承儿，你到底是如何进山的？”

        “兄长，我们先找到其他人，我再与你解释。”

        “我们入山还没走多远，他们皆消失不见，我一路寻来，也只遇到了刚才一人。”姜熠忧心道。

        “兄长莫急，他们怕是被困在幻境里了。”

        “幻境？”

        “也只是我猜测罢了。”

        “那该如何破解？”

        “我也不知，进了幻境的人恐怕只能靠自己才能走出来。”

        正说着，明月照亮了姜熠的脸。看着那张脸，姜承只觉得心头千言万语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望着姜熠浅浅地笑了一下，心道：“兄长，我们终究还是再会了！”

        那笑容让姜熠怔住了几秒，但他很快挪开了视线。就像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似的，姜熠随手折断了一根树枝，用灵力化作剑锋轻轻切削，修剪出一枝木笄。他走上前把姜承两耳边散乱的头发俱拢结于顶，用木笄束起了挽髻。

        看着月下两人的影子，姜承很想知道姜熠此刻在想什么，可是他无法听到姜熠的心声，这让姜承忽然心一疼：“被我复活后的兄长竟真是不人不鬼，不然我又怎能听见‘姜教授’的心声。”他紧紧地蹙起眉，表情瞬间变得悲恸起来。姜熠见他这样还以为他病未痊愈，连忙扶着他担心地问道：“承儿，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没想到话音未落，两人竟已到了一个湖心小岛，姜承的思绪被化作了幻境。

        “这……这就是幻境？这妖力竟如此厉害！这究竟是何处？”姜熠一脸诧异，他一眼看到了石碑上的字，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姜承默默地走到已成枯干的雪梅前，黯然道：“兄长，这株雪梅开花的时候很美。”

        “惟愿终不负深情，且与梅花共白头。”——那位“姜教授”的心声犹在耳边，此时的他真的很想亲口问问姜熠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还有那个吻，姜熠居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多少让姜承感觉有些受伤。“可是我该怎么开口？我该站在什么立场开口？当年在我冠礼之后，兄长与念之的姐姐定下了婚约，离开了南山去了吴地。我害了兄长，岂不是也害了念之的姐姐？”

        姜承的眼里透出了深切的悲痛，这种悲痛是姜熠从未见过的。即便是父亲献身的时候，姜承虽然难过，但是因为年纪还小，害怕更多于难过。而现在，姜承眼里的那种悲痛，如同看到了最珍爱的事物在自己眼前被毁灭一般。姜熠实在想不通昏睡的这三天，姜承到底经历了什么，醒来之后的姜承仿佛变了许多。

        姜熠轻抚上那头银发，柔声道：“承儿，你今日是怎么了？不过，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为兄答应过……”

        “答应过父亲要保护我是吗？那兄长自己呢？兄长也愿意保护我一生吗？”姜承满眼忧伤地看向姜熠。

        “是！”姜熠毫不犹豫地应道。

        霎时，幻境如潮水般退去了。“原来破解幻境的办法就是诚心以待。”姜承垂下眼，“至少在此刻，兄长是真心想保护我一生的。”

        树林里寂静一片，只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美女姜！可算找到你了。”虞惊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虚云兄！”

        这下轮到姜熠反应不过来了：“‘虚云兄’？自己怎么才离开一会儿，承儿就多了位‘兄长’？此人出言竟还如此轻佻！”

        “虚云兄，这位乃是家兄！兄长，这位是青城山虞家的门主虞乘风。”

        尽管姜承对自己的了解让虞惊雷颇感诧异，但他也并未多想。他向姜熠略一拱手，说道：“早听闻霁泽君的大名，今日尚才有缘得见。”

        姜熠一面为姜承居然不恼怒那个称呼感到惊异，一面又为来人的身份吃了一惊，心道：“虞乘风在百家仙门中颇负盛名，年纪轻轻便已领悟风、雷两系法术，一柄惊云剑更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只是听说此人心高气傲，从不与其他仙门一起行事。即便是每年的金光阁议事也都是其父代为出席，承儿又是何时与他如此熟络呢？”

        姜熠还礼道：“素闻虚云君独来独往，怎会与舍弟如此相熟？”

        虞惊雷正欲开口，只见一阵疾风带着一团浓雾拂过，惊云立刻出鞘，剑影让浓雾尽散，三人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这不是青城山吗？”虞惊雷惊道，“这妖当真厉害，我想什么他就给我看什么。”虞惊雷只不过在刚才姜承报他家门的时候，想到青城山与此山风景大为不同，竟被妖物立刻探知并加以利用了。

        “正是如此。”姜承点头道，“恐怕我们只要想到什么，就会被此妖化为幻境。”

        “那我们现在当如何？”虞惊雷问道。

        “只要我们三人能互相信任，此幻境不攻自破。”姜承沉声道。

        “你……当真是霁泽君的弟弟？”虞惊雷满眼疑虑道。

        姜熠闻言心里不禁一惊：“若幻境为思绪所化，那刚才的湖心小岛我从未见过，承儿自从到了南山也从未出过远门，他又是何时到过那个地方呢？承儿今日如此反常，的确与平日大为不同。平山镇离此百里有余，承儿不会御剑，他又是如何进到山中的？刚才他为人疗伤竟也似驾轻就熟一般。而且他怎可能认得虞乘风？莫非眼前这人当真不是姜承？”

        姜承见这两人的表情，心道：“不好，看来是被这妖讹之术钻了空子，竟都对我起了疑心。”他忙看向虞惊雷道，“虚云兄何出此言？”

        “传闻中霁泽君的弟弟十六岁尚未领悟法术，终日只在南山修习。可你竟敢一人上山，还对我如此熟悉，却是为何？”

        姜承自知无法解释，但若不解释必定会让这两人的疑心更重，疑心的后果恐怕就是——幻境里的妖力瞬时变得更浓烈了。姜承看到无数黑影正向他们三人包围过来，那两人的佩剑已同时出鞘，两柄宝剑如同闪电般划破了黑影，黑影扭曲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很快的，无数黑影又渐渐合拢，惊云和忘归飞跃着，带着刺目的光芒将黑影划得伤痕累累。然而，黑影残喘着试图重新排开阵势，再次包围过来。

        姜熠制造了冰幕将三人与黑影隔开，虞惊雷大喊道：“这些鬼东西根本杀不死啊！”

        “因为你们都对我起了疑心，那些黑影便是你们的疑虑，只要我们始终心存疑虑，就会被永远困在幻境里。”姜承看向姜熠，诚恳道，“我知道我一时无法解释清楚，但是兄长，你竟也不信我吗？你可还记得父亲的教诲‘兄弟一心，不离不散’？”

        姜熠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对自己竟着了道感到非常惭愧：“愚兄刚才确实起了疑心，实乃愚兄之过。”

        虞惊雷也似回过神一般道：“霁泽君的弟弟，我又有什么好疑心的？”

        话音刚落，黑影尽数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他们也已回到了平山之上，姜承叹了口气道：“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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