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桃花扇（四）

眼前的景色陡然一转，像是镜天水月遮掩出一层朦朦的幻境。

        在那片白雾中，看进去，还是室内的光景，褪了色，像是老旧电视般，紧接着，黑色的浓烟透过门窗挤了进来，画面转向屏风之后，包厢内的听客装束只能辨别出是士兵，或是长官，那时候的军靴慌慌乱乱，推搡开椅子，似乎要夺门而出。

        画面渐渐看不清了，似乎是突然之间快进了好多，褪色的火舌舔舐周围的建筑，木制桌椅淹没在烈焰中燃烧，画面完全没有声音，听不到被困者绝望的求救，也听不见嘈杂的救火声与叫喊，听不见燃烧的噼啪声。

        像是静默的哑剧。

        很短的一段画面，瞬间晃过，温故眨眨眼，从中脱离出来，他开口叫住周围要离开这个包间的三人：“来这里，看看这个。”

        周围几人都聚了过来。温故向侧边挪了一步，给三人倒出位置，他们分别将手覆在蒙尘的挂画上。

        那个片段很短，不出几分钟，几人都纷纷看过。

        “这是火灾的场景，”余籽将手指抵在下巴上，思索着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整明白火灾的原因，背后的隐情……”

        正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总按照经验来，顿了顿，说：“……我只是提一下我自己的想法，没有别的意思，大家集思广益。”

        方明这次没有提什么反对意见，谢欣然向来都是向着余籽的，而温故……温故觉得无所谓，笑话，他连副本怎么通关都不知道，完全都是凭感觉来。

        蓦地，周遭早就隐隐约约的嘈杂声突然变大，但却完全听不真切，就好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嗡嗡”声，好像周围有很多人，很吵。

        但嘈杂声好像只是猛然炸响了一瞬，忽地声响全无，骤然寂静。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句戏腔清晰传进几人耳中，尖团字交叠，不似普通话的读音，需要思考一番，才辨别的清那唱了一句什么台词。

        “良辰美——景奈何……天……”

        “……”

        “……翠轩”

        戏腔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听声音是从中央的戏台子传来，还断断续续，像是断了篇的老式收音机。

        “游园惊梦、牡丹亭。”温故抬腿来到包厢的窗前，透过雕栏遥望戏台，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此时的一段戏唱完了高潮：“看得这、韶光贱——“

        声音婉转清越，唱得出亦真亦幻的爱情，和似梦似醒的多情伤感，情不知所起的惊梦寻梦。

        原本寂静下来的声响又赫然响起，声音更甚，倒像是……在为台上精彩的戏剧喝彩。

        戏台下的看座，此时影影绰绰坐满了灰白的人影，模模糊糊一条一条，看不真切。

        “嘶——“

        剩下的三人也跟着来到窗边，看到楼下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现在鬼影已经显形了吗？“

        温故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拥挤的人影攒动，来来往往闪烁，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热闹？

        他想了想，转身准备下楼，却忽然被谢欣然叫住。

        “诶！你干什么去？“

        温故回身，语调平静地说：“下楼看看，嗯……去听戏？“

        “你疯啦？“谢欣然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扬起语调：”你这一头扎进鬼堆里，还想不想要命了？“

        一段戏到了中幕，正在切场，一楼散座的长板凳上，鬼影依旧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温故转头看看不算整齐，但却看得出秩序的鬼影，思索片刻，微微压了下眉毛，说：“唔，我觉得还好吧……他们看上去感觉蛮乖的。“

        比起枉死地界凶残的死灵，和他们敲碎了同伴的脑袋塞进细密的尖牙中相比，这些端坐的鬼影倒像是很听话的乖宝宝。

        三人：“……“

        什么人啊这是。

        方明不屑地嘁了一声，撇撇嘴：“爱去就去，谁管得着他了，到时候自己作的死自己负责。“

        温故挑眉看了一眼方明，最终还是没有怼回去，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小伙子看着怪别扭的。

        他下楼，穿过几道鬼影，在座无虚席的长凳中找到一个空位的时候，《皂罗袍》的下一幕《好姐姐》也已经开始唱上了。

        空位很靠前，在最侧边角的一个位置，在那边的视角并不好，台前的柱子挡住几块场景，不过关系并不大，不耽误温故听戏。

        他喜欢体验一些新奇的东西，现世的时候，周围朋友有什么喜好，他也乐得去体验一下，为此，温故的知识面很多很杂，不过不好的一点是，他似乎是什么都知道一点，但了解的程度都不深，浅尝辄止。

        他来到长凳一边，那边坐着一个鬼影，那个影子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沉浸在欣赏戏曲的愉悦中。

        温故很抱歉地轻轻弯下腰，很礼貌地示意鬼影，希望他可以让一下。

        鬼影被打断节奏，似乎是有些不快，但最终还是向后让了让，腾出位置让温故过去，温故点头道谢，侧身走进去，坐在长凳的一侧，开始欣赏戏曲。

        谢欣然感觉自己有点抓狂：“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自由闲适啊！”

        方明连上有些挂不住，挠挠头，神色尴尬起来：“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感觉他没把鬼当鬼。”

        谢欣然：“他何止是没把鬼当回事！他这完全就跟逛街似的啊！”

        余籽心里有了想法，感觉未来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她分析道：“我有一种感觉，温故表现出不符合在副本里的自在和轻松，缘由是他不怕鬼，他从心里没有将鬼物，当作害人的凶手，而是当作跟我们一样的人。”

        三人看到温故大摇大摆地跟鬼影打了个招呼，就大剌剌地坐在它旁边，似乎毫不担心那鬼物会突然攻击。他们三个面面相觑，温故突如其来的操作让三个人的气氛分外的和谐。

        “呃，要不……”方明心里痒痒地，他也很想知道戏台那边的情况，于是提议：“没危险的话，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

        那边已经没有空座，但在那时，站着听戏也不是什么怪事，尤其是在县城著名的戏班子，从来都是一票难求。

        不过三人倒是没像温故这样放得开，全心全意听戏，他们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惕，方明站得离温故近一点，他听不进去戏腔的调调，总是时不时用目光扫向温故的侧脸，心里不停嘀咕。

        推着幻幻的推车，轱辘轱辘响，一只鬼停在了他们身旁，坐在长凳上的鬼抬手，推车的鬼递上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接着转向温故等人，眼神直白尖锐地盯着他们，不准备离开。

        余籽和谢欣然被盯地头皮发麻，直愣愣地迎着鬼物的视线，不知道现在是该掉头跑开，还是硬刚。

        温故看看旁边端坐的鬼影，又看看推着小车的鬼影，福至心灵，于是很自然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这几个人什么都不需要。

        明明看不见脸，温故却不知为何感觉到鬼影翻了个白眼，一脸轻蔑地推车走开了。

        温故：“？“

        再将目光转回台上，台上的角也是鬼影的形态，脸上的色彩模糊成一片，看不清楚，红色且虚幻的广袖翩跹，若惊鸿，唱着戏里的悲欢离合，动情却又有无关自我故事的无情，惊艳婉转的音色引得温故心里微微震颤。

        锣声停，鼓声停，一曲终了。

        “哗哗——”

        台下看座的鬼影纷纷鼓掌，台上的戏子鞠躬致敬，现场又是一阵热闹欢腾。

        至此——戛然而止。

        戏楼内穿梭的来往鬼影、看座上的听客鬼影、戏台上的戏子鬼影，在一霎时全部消失，骤然寂静，就好像刚刚所有的热闹嘈杂都与他们、与这座戏园子无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留下一片荒芜无味。

        戏园子里和刚进来的时候没有二致，萧萧索索。

        “怎么突然……什么都消失了？”谢欣然懵懵地问。

        余籽自从醒悟了不能按照经验来处理副本之后，就一直盯着温故的动作，她感觉到温故在副本中有一种融入感，好像不是来侦破、不是来阻止，而是来体验的，他这样的做法，余籽没有尝试过，没有经验，但看到现有的线索都是温故发现的之后，也开始学习如何随机应变。

        余籽：“你刚刚有发现什么吗？”

        温故：“……你真的不必如此关注我，我第一次参加b级的副本。”

        他这也不算说谎，毕竟他真的是第一次参加b级的副本，但谁也想不到，他这次也是第一次参加正经的副本啊。

        余籽这回有些惊讶，温故看起来这么游刃有余，没想到是第一次参加b级副本。

        温故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发现其余几人的节奏也是开始先搜集线索，最后再阻止鬼怪，于是他看向舞台，那里鬼影还未消散的时候，红衣戏子谢幕，从侧台下场，于是温故从看座处离开，沿着回廊走向幕后，想去看看后台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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