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安

梁时挂完电话才发现有一条未读信息，七点的时候发过来的，号码不在他通讯录里面，也没有署名，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早安。

        梁时沉静地看着那一串号码以及这两个字，过了一会，手指一动按了删除。他又有些困了，埋入枕间睡了。

        而另一边的叶其明，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淋了会雨，再加上半夜站在冷风中吹了半宿，程江接他回去的当晚毫不意外发烧了。

        程江简直愁得头快要秃了，这人简直是有病！他以为叶其明说完那句“他应该不想见到我”是真的不打算再和梁时见面，结果呢？结果呢！这人直接演了一出苦肉计，但苦肉计特么是废的！！！半夜把他叫醒去接人！在酒店门口！吹着大冷风！

        当时看见叶其明湿着衣服抽着烟，程江直接笑了出来，“叶少，你这美人计不顶用啊。”在叶其明死亡凝视下也没能止住笑。

        司机被程江半夜叫醒来开车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兢兢业业打工，见到要接的人时也愣了一下，但他不敢惊讶得太明显，克制着发动汽车。

        程江摸了摸叶其明衣服，入手是一片冰凉潮湿，说那就去他家吧，他那里近一些，让叶其明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

        叶其明无可无不可，没什么意见，他在空调暖风和程江奇怪的打量视线中思索梁时那句“我真恨你”。根据他对梁时的了解……对十八岁梁时的了解，他当时已经解释清楚了，梁时也回答他了，这一句“恨”就很明显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

        叶其明总觉得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程江，当年……我出国后梁时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程江听见这话有些懵，“就我那几年和你说的那样，准时上下学，参加高考啊。”

        “情绪呢？你有没有关注他的状态？”叶其明问得很仔细。

        “还是那副高冷学神的样子，他一直那样。”程江笑了一下，“他高考成绩高，报了本市最好的大学，我不行，和他没在一块，想见也见不着。”

        叶其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有一段时间让程江帮忙留意着梁时，然而梁时很少出教室，程江总不能跑到一班去看他，就只有偶尔的午餐时间能见一面。

        程江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他:“你当年怎么想的要出国？我刚知道你俩在一起的那天你们已经分手了。”

        气氛忽然压抑，司机在前面努力将自己缩成背景板。

        叶其明抬手掐着眉心，再放下时那里已经红了，他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闭着眼睛声音很低，说:“我爸知道了。”有车灯掠过他侧脸，苍白肌肤显出如玉质地，冰凉精美。

        程江沉默，心想怪不得叶其明高二进了重点班后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还以为他突然热爱起了学习，体会到了学习的美妙。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两人在高二就已经搞在了一起，瞒的挺好。他从没问过叶其明关于这场恋爱的开始，毕竟他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分了。高考完他出国游玩，去了叶其明在的y国，见到人时吓了一跳，原本健康的具有少年活力的“精瘦”肉眼可见半年内瘦了一大截，变成了……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想了想，应该是形销骨立，他都怕叶其明走在街上被风吹走。

        也是那个时候，他听到了叶其明和梁时在一起。叶其明亲口诉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

        程江转头看了眼外面，黑黢黢一片，他清了清嗓子，活跃气氛似的说:“那真挺惨的。”

        叶其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没觉得自己有多惨，那时候只觉得挺难熬的。难熬和惨不一样。喉咙突然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不住咳了一阵打了个喷嚏。

        程江面色一紧，对司机说:“开快点。”他递了张纸给叶其明，低声问:“是不是感冒了？”

        叶其明擦了擦鼻子，随意地说道:“或许吧。”

        “啧，”他就服了叶其明这股子满不在意的劲头，说了肯定不听，听了也当没说。

        到家之后程江给叶其明收拾了房间，还把药和水放在了他手上，“吃吧，我看了，和酒不冲突。”说完一直盯着叶其明咽下去才去了他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他醒来敲叶其明房门的时候里面没动静，以为他还睡着，刚想离开就发现门开了，程江一愣，是从里面开的。

        “醒这么早？不再睡会儿？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么？”程江问。

        叶其明摇摇头，“睡不着，好多了。”

        程江仔细瞧着叶其明，发丝柔顺的搭在额头，脸色比昨晚刚回来时好多了，虽然还是白，但正常多了，不过说话声过了一夜倒是带着点鼻音，他点点头，“那行，看来那药挺管用的，等会让阿姨熬些粥，吃完饭你再吃一次。”

        叶其明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收拾完再次碰头一起吃饭的时候，程江发现叶其明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尤其是当有信息进来的时候，喝粥的手瞬间拿起了手机，然而眼中的忐忑在看见内容时又消失不见了。

        “你这是……手机里有什么东西？”他忍了忍，没忍住，叶其明应该是在紧张吧？因为等待消息而紧张？

        叶其明晃了晃手机，“我刚醒来给梁时发了消息。”

        “发的什么？”程江下意识问。

        “大早上的发早安啊。”叶其明淡定地看着他。

        程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经八点多一点，他以为是刚才发的，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的？”

        叶其明一噎，他从瑞和和design的合作方案联系人上查到的。

        程江和他面面相觑。

        隔了会，程江不忍心打破他的想象，委婉的说:“他知道你的号码吗？”

        叶其明沉默。应该……不，肯定不知道。

        程江深吸一口气咽下一口饭，忽然觉得刚才那个认为叶其明感冒好了的自己大错特错，这明明已经烧到脑子了。瞧，娃已经有些傻了。

        “你怎么就觉得，在昨晚那种情况下，”程江很是艰难地说:“梁时还会搭理你。”

        “即使他不知道那是你的号，但很明显，他不是傻子。”

        叶其明脸色一白，睫毛轻轻颤动着，他低头看着面前自己还剩一点的粥，拿着汤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瓷器轻碰响出“叮当”一声，清清脆脆。

        程江有些不忍心再说了，叹了口气安安静静喝着他的粥。

        他和叶其明其实也有两年没见了，这次叶其明回国这两天他是明显觉得叶其明有些不一样了，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回过神来却很轻易发现这一点。

        以前的叶其明是很平静的高调，无论干什么事，包括打架或者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他总给其他人一副“这事是我做的，已经做过了”的游离事件之外的漠然感和高级感，身上满是少年人的无所畏惧。他的意气风发是高傲冷静的。

        程江因此一直觉得他很装b，现世bking。高中后两年和他玩时发现有时候在看见他那个同班同学——梁时——像是整个人鲜活了，脸上表情也多了。后来他知道了那种改变是一种名为爱情的力量！

        程江每次想到这儿都想给自己一巴掌，叶其明和梁时之间是很自然的亲近，叶其明根本没有瞒着他，而是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现在的叶其明没有了漠然感，变成了高调的，沉重的……戾气的。

        程江忽然很心疼叶其明，他见过叶其明的“平静清朗”，见过叶其明的装b，也见过了在y国时叶其明的沉默。唯有戾气，是他不曾见到的，甚至当年打架被群围时这种东西都未曾在叶其明身上出现过。

        叶其明在国外过得并不好，程江想着，远不是他看起来的平静。

        叶其明向后倚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程江看了看他的碗:“不再吃点？”

        他摇头，脸上表情很冷，墨黑眉眼垂下去盯着自己手机，原本殷红的唇瓣因为生病颜色淡了些，有些苍白，轻轻抿着。

        程江喝完最后一口，擦了擦嘴学他向后一靠，气氛有些死寂，厨房里的阿姨左看看右看看，还是选择待在原地等两位先生谈完事再收拾。

        “程江，梁时身边没有人吧？”过了一会，叶其明忽然说到，像是不确定，想要再听几次确切答案。

        程江:“这几年能查到的都给你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叶其明没再说话。

        程江轻叹口气，拿出根烟，也不点，就咬着，问他:“之后打算怎么做？”

        叶其明没回答，目光放的很远，似乎在思考，沉默的气氛在蔓延。良久，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他说:“我喜欢梁时。”

        梁时再次醒过来是被饿醒的，他揉着胃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叹口气，他选择听常清的，先点外卖，再去洗漱，等出来外卖也到了。

        吃完饭也不过一点，梁时忽然觉得家中很空旷，除了他和阳台上一盆吊兰之外没什么活物。或许是因为今年项目进度不错，中秋这天没再像前几年一样赶着工作。

        梁时在书房找了本书坐在阳台躺椅上，挺悠闲的生活他却已经很久没有体验了。似乎在奶奶走了后他一直很忙，忙着挣钱，忙着学习，忙着处理很多他不习惯不喜欢的事。

        常清建议他养小动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体质的问题，一般小猫小狗什么的从不亲近他。小时候老太太养过一只橘猫，是他捡回来的，却和他最不亲近，常清林雪婷来家里都和它玩得挺好。甚至叶其明去的时候橘猫对他都比梁时亲近。奶奶走了后橘猫没撑过三个月也走了，空旷的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奶奶曾说猫的感知很敏锐，不是它不和梁时亲近，而是梁时不喜欢它们。

        或许是吧。

        唐朝发了朋友圈，是一张他和常清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照片，梁时手指动了动，点了个赞，底下评论都是“嫂子漂亮”“嫂子好看”之类，唐朝回了一句“那是必然的”。

        梁时单手支着下巴，手中的书倒扣搭在了腿上，他目光很温和地看着不远处两个小孩在小区游乐园玩着滑滑梯。

        落日余晖渐渐布满天空，白云染上似橘如血的霞光，小区高楼的玻璃倒映出天边的瑰丽，隐约间有音乐声传过来，似乎是一段小提琴曲，晃晃悠悠飘荡在城市上空。

        明明是很熟悉的场景，他却忽然感到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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