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草涧

浴室门被推开关闭，脚步声传至身后，叶其明站在了梁时身边，和他一起望着远处。两人身高相仿，于是潮湿黏腻的气息穿过凉风冷雨将梁时包围。

        叶其明拿过梁时指间的烟深深吸了一口，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他目光很深地看着梁时侧脸，清俊斐然，白如冷玉，薄唇微抿，目光一如远处不可达的山涧。

        “还记得吗，”他笑了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有次同样是下雨天，我对你说过的话。”

        梁时目光落在远处，听见这句话他看了看叶其明。

        叶其明食指中指夹着烟，烟头朝向他自己，隔着空气指腹描摹着梁时的眉眼鼻唇，“不记得了？那我再说一次吧，”他的神情渐渐温柔，眼中却是平淡的，他说，“梁时，以后每个下雨天都陪我过吧。”

        话音未落，他将烟送进梁时唇间，侧头缓缓靠上去，却在烟头燃烧处停住。叶其明直直的望进梁时眼中，轻声说:“梁时我爱你。”

        梁时不自觉咬紧了烟蒂。

        “你还喜欢我，”他笃定道:“要不要再试一次，试一试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你身边。”

        叶其明恍惚间似乎懂了这段时间梁时的所作所为，梁时对这段感情抱有极大的疑虑，他冷漠着，观察着，既想让叶其明离开他身边，一边却又让自己接受着“叶其明”，接受他带来的所有，一如多年以前的心动。

        梁时沉默着听他说，过了会转过头依旧看向远处，抽着残余的烟，直到最后一口时他说:“叶其明，高中时候的我是很不堪的，沉默寡言，冷漠孤傲，除了成绩一无是处。”

        “而你不一样，”梁时目光中是淡淡的怀念，“你不一样，和我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你自信坦荡，潇洒恣意，明亮而不灼眼，骄傲而不自满。”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斟酌着措辞，将叶其明不知道的昔年心事一点点告知被喜欢着的人。

        叶其明眸光微动。

        “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

        “大约人总是嫉妒着自己身上没有的，憧憬着如烈日骄阳一般的人。”

        梁时嘴角轻勾，他会被热烈张扬吸引，只因为这是他身上没有的热情，梁时转头看他，像是开玩笑般说:“后来发现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然而有些感情自初生起就无法改变。”时间掩盖不了的，深入骨髓与血肉。

        他用了“初生”这个词语，珍之重之，叶其明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梁时对于感情的剖白让他心中惊讶欣喜，他的感情从始至终只有他，甚至让他选择性忽略了那句“如烈日骄阳一般的人”。

        “刚才我说的不对，向你道歉。深情一直都存在，总是有朝夕不可替的、不能不愿去将就的。”明明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却还是质疑着万千情深。

        感情一事，是不能被妄下定义的。

        有人隐藏十年，装得落落大方。

        有人只有一日，学做飞蛾扑火。

        梁时哪种都不是。

        他不会落落大方，看不得叶其明和他人在一起，再重一点，是看不得叶其明谈恋爱。然而他没有资格。

        他更不会做飞蛾，梁时将一切都交给时间，不过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高中毕业之后大约余生都不会再相见了，或许往后他会想起来曾经动过心念的某人，届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可是他和叶其明在一起过，于是多年之后的重逢中，他一边将叶其明往外推，一边自己又摸索着脚步往前走。

        矛盾，不甘，怯懦……以及欣喜，这是他自己的孤独。

        梁时说完后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是和平常一贯的冷静沉着，然而叶其明却看见梁时抓着窗户的手在发抖，很细小很轻微，不刻意看时甚至会被窗沿挡住。

        梁时回答着在山上时他的问题。

        叶其明笑了，他轻叹一声，向梁时走近一步，脚尖相触，说:“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么？”叶其明很懂得礼尚往来，既然敞开心扉的谈一谈，他不能只让梁时来说，他的答案很简单，“哪有什么理由，如果要说的话，可能是那个时候就只看你顺眼。”

        他的理由更是简单粗暴到直接。

        说完便低头靠在梁时肩上，也不管梁时听见这个答案的反应。梁时确实如他所料，叶其明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风雨沾湿了两人相挨的肩头，梁时侧脸下巴是叶其明潮湿的发丝，他身上的湿暖已经消散了，梁时却觉得被抵着的肩头是温热的。

        “梁时，”叶其明伸手轻轻触碰梁时腰部，像是在试探着打招呼，继而双臂环抱上去，“梁时，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他的厚脸皮总是会让梁时猝不及防。

        “有些情感与时间无关。我们认识不过一年多，仔细算来在一起只有那么一年。那次在商场我想着‘叶其明’这三个字占据的时间太短了，我怕你已经忘了关于我的很是微不足道的一年。”

        “你向人潮走去，一次回头都没有，我很害怕。”

        “奶奶墓前的百合花，你将它摆在白菊旁边，我第一反应是恐慌。”

        “后来做了你家邻居，提回去的保温壶里的汤一口未动，我反而开始镇静了。”

        梁时手指颤了颤，极轻的偏了下头，耳根处似乎有着另一种温润，是叶其明的脸颊。

        “我那时候……那时候不是很想见你，对不起……”他喉结上下滑动，叶其明耳畔是他颈部动脉的血流声。

        “道什么歉啊，不用道歉的，这不需要道歉。”叶其明摇摇头，双臂紧紧锢着梁时的腰，玩笑着说:“如果是我，我也不想看见这么一个‘丢下人就跑后来吃回头草’的前男友。”

        他接着说:“出国后我讨厌你问都不问一声就真的答应了分开，后来想来想去只能怪我那时候没有和你说清楚，是我先丢开的你。回来后知道你并不想看见我，只能矫情的发着早晚安问候语，很高兴的是只有一次被拉黑的经历。我一直想着慢慢来，试一试能不能让你重新喜欢我。”

        他没有对梁时说曾有一次回来过。

        “现在想想我以为的很多次你不愿意搭理我时你的态度都是放纵的，但你又是冷漠的，尤其是得知我们都不知道的‘真相’后，我总觉得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唐总给我发消息时我第一反应是你想走，但想了想又不可能，他跟我说你的消息，明显的是让我来找你，于是我只能猜测问题出在我们身上。”

        梁时喉结发痒，缓缓抬起手搭在了叶其明肩上，起初是极轻的，逐渐加重，带着融入骨血的力道，却又怕叶其明感觉到疼，只能将额头地在他肩上，压制住心底骤然滋生的阴暗——

        他卑怯的欣喜于叶其明对他的包容。

        想要把叶其明永远藏进怀中，不让他见任何万物。

        梁时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我来这里是想让你一个人安静地思考这些事，不要因为……外界干扰扰乱了思绪。”

        “那你呢？”叶其明问他，梁时对自己的形容就是“外界干扰”？

        “我……”梁时一顿，“我来这里看看奶奶的家。”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感情，然而叶其明却不想让他回避。

        “那你的感情呢，梁时，我如果真的想清楚了回了京市，你以后怎么办？”叶其明直接问道。如果是之前，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只会觉得梁时冷心冷肺怎么都捂不热，然而刚才听完了梁时所有的感情，他只觉得心疼，梁时所有的感情中只有他自己，甚至作为“被喜欢”的他都不知情。

        梁时轻笑一声，“我不喜欢这种决定，但因为做决定的人是你，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会尊重你。”他轻巧地说着尊重叶其明的决定，对于自己再一次避而不谈。

        叶其明抱着梁时腰的手臂上移，一手揽住他的背，一手环着他的腰，按在梁时背后的手指骨青白。

        寒风凉雨中两人在相拥，远处是薄雾缭绕的山头，山色空蒙淡妆浓抹，草木一片焕然生机。

        良久，叶其明伸手关住窗户，将无声的风雨抵挡在外面，玻璃上的印痕愈发的多。叶其明收回的手放在了梁时后颈轻轻按着，他在梁时耳边小声地说:“我想吻你。”

        梁时心尖一颤，顿时酸软一片，他向后退开半步，目光很重很重地看着叶其明。叶其明眉目清透到了极点，眼尾薄红，唇瓣干燥，或许是因为刚洗完澡，或许是因为和梁时在这一天中的所有谈话。

        明明刚说了那种话，他的脸上却全是平静，梁时望进他眼底，只觉得缱绻笑意藏在深处。他抬起一手细细摩挲着叶其明长眉眼尾，忽然捂住他双眼，偏头靠过去时回答叶其明“好。”

        触上的一瞬间，梁时心中叹息，叶其明嘴唇果然是干燥冰凉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嘴唇是同样的冰冷。

        叶其明按住梁时后颈的手猛地一紧，于是梁时轻舔着将叶其明的唇瓣慢慢洇湿，变得两片湿软，叶其明轻哼一声，梁时挑开唇探了进去，重新归入这个曾经熟悉过数次的领地。

        渐渐的雨停了，层云堆在山头，窗外树枝轻摇，掉落着剩余不多的枯黄叶片，从一楼隐约间传上来情侣们的争执声，之后是魏泽温声哄着他男友，声音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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