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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


西姮依稀记得,哪年来着?重晏刚成年的时候她第一次带他去参加三坛会,那次花草木君家做东,一到休战的时间,大家就都去看花界美景去了。她边赏花边喝酒,不知不觉醉倒了,酣畅淋漓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株枫树的树干上,晚风簌簌,火红的枫叶遮住了她的脸。

        而重晏,不知何时蹲守在了树下,正闭目打坐。

        她睡足了,边伸懒腰边下树,重晏见她醒来,起身仰视着枫红,不知在想什么。

        如晚霞般璀璨的枫红倒映在他眼中,他喟然道:“也就只有花草木君这里,能同时看到秋天的枫叶和春天的桃花了。”

        他转而对西姮说:“我以为您会在山茶花那里睡。”

        “我是喜欢山茶,但是其它美的事物我也爱。”西姮目不转睛地盯着枫红,“生当如山茶之明艳璀璨,逝当如枫红之索索。有朝一日若轮到我离开这滚滚红尘,我希望我最后的灵魂能栖息在这枫红中。”

        重晏失声:“师傅!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西姮大手一挥:“欸,生死乃常事,不必太过忌讳。”

        他坚持:“那您也不能挂在嘴边。”

        西姮哈哈大笑,不想再与他争执,他们一起肩并肩站在枫树下,站了好久。

        他们好像还说了什么,太久了,后来西姮也忘了。眼下青龙忽然提起枫红,不知怎的,她第一反应便是这件记忆角落里的尘封旧事。

        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青龙继续说:“一片火红,我甚至以为那是太阳燃尽时的最后一团火。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枫树长在这里没有水也没有土的荒原里,就落地查看,于是就发现了被困在石头下的大哥了。”

        尽管青龙话说得颠三倒四,但西姮立刻明白了,重晏这是被困在了玄武创造的幻境结界里。一般来说想把元神困住,用梦境和幻境编织的结界最有效,而元神想逃出来,就得抓住一切机会建立和外界的联系。玄武釜底抽薪,直接把重晏困在空无一物的荒原中,这样他什么都抓不住,想逃就难上加难。

        一棵枫树……

        良久,西姮叹道:“你就是通过那棵枫树找到他的?”

        “是啊,我一下子就发现石头下有呼吸声,以为下面埋了人,就想挖开洞想救人,结果就发现了大哥,他好像睡着了,于是我就把他叫醒了。”

        西姮有些没听懂:“叫醒了?”

        “对啊。”青龙很认真地点头,“把他叫醒。”

        西姮震惊:“你、就、你就、就那么、就这样,叫醒他?”

        青龙眨了眨眼:“是啊,就拍拍他的脸,这样叫醒他。”

        西姮看了看自己的手,打量再三,没忍住抬起来拍拍他脸蛋:“就这样?”

        青龙憨憨的:“比您这个劲再大一点。”

        重晏还小的时候,西姮知道他身上的缺陷,教过他很多从幻境中脱困的办法。能把重晏困住的幻境,一定是最纯粹、最难的。

        而这个青龙,不仅轻松找到他,还用最古老的方式把他叫醒了……

        西姮盯着掌心的纹路,自认自己都没这个本事。

        难怪玄武看到他掉头就跑,她那些幻术对青龙毫无用处。

        西姮捂住胸口,长久地不能缓过劲来——奇葩,这是个连她这把岁数都没见过的奇葩。她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轩辕山里结界这么多,他一个外人,好像确实没有受到过什么影响。

        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这是个石身,天生的,哪怕后天再努力,也是修炼不出灵力的。这在神仙妖魔里极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一旦中招极其悲剧,穷极一生修炼无成,注定任人宰割。

        没有灵力、不能修炼的天生石身虽不多,但是也不稀奇。可是像青龙这样,所有奇门遁甲都对之无效的妖魔,她是第一次见。

        西姮啧啧称奇:“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青龙一个来回,发现他本身虽没有灵力附身,可是又有灵流在流窜。她暗暗惊叹,又仔细审视了他一番,终于发现了奥秘。

        他手上有枚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指环,附有符咒,正是这枚指环,从外界赋予了青龙灵力、供他使用。

        青龙连忙把自己手上的指环指给她看,一脸骄傲和喜悦:“看到这个没有?大哥抽了自己的一根肋骨磨成的。我本来以为都是为了您,没想到有一枚是送给我、助我修炼用的。我天生石身、没有灵力,大哥便做了这个给我,以后我也能练功了——”

        他后面说了什么西姮完全没听进去,她只听到肋骨那里……

        愿意抽出自己的肋骨做这种东西,她这个徒弟不是一般的疯啊……

        她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黑色指环,心中五味杂陈。

        青龙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叽叽喳喳:“……那个玄武烦死了,您说她是不是喜欢大哥的仇人啊?就是那个什么闾什么健,要不然怎么会一直帮着他追杀我大哥呢?大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躲在不别山躲了四百年,我又不好见死不救,只能勉为其难和他结拜、一直保护他了……”

        西姮:“嗯……嗯……嗯?”

        西姮捂住胸口,玄武喜欢闾阖子健???

        她上次只匆匆瞥了玄武一眼,隐约记得是个气质阴郁、其貌不扬的女子。重晏好像是说过闾阖子健新学了一种噬梦术,西姮记得自己并没有教过他。

        他和玄武,不会有什么交易吧……

        西姮慌得啃指甲,尊严,徒弟们,你们已经够堕落了,保留点尊严,别出卖美色和肉|体啊!

        女神落泪,给轩辕山留点底裤吧!

        玄武事件后,西姮明显感到和重晏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他再也没有冷嘲热讽故意气她了。他每天都按时来请安、送花,西姮不再无视他,她会出来晒晒太阳,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但是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她说不上来。

        为了防止玄武去而复返、再来偷袭,被召唤来的丹枫索性就住在了轩辕山。闲来无事,他便在院子里习武。由于实在太过外行、太过惨不忍睹,武学集大成者的西姮嫌辣眼睛,便出言指点了几句。

        西姮最终还是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丹枫”。他和会津、炆灿一样,叫她“姑姑”。

        丹枫知道这是轩辕女神给他起的名字,开心得满地打滚。倒是重晏,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暗了暗,略有所思的模样。

        麒麟奇怪地打量他,被重晏发现、瞪了回去。

        丹枫从小没有任何学武的基础,重晏自己虽然武学奇高,但却不擅为人师。很多基础的功法在他看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是丹枫就是搞不懂,重晏三两下还教不会,便阴阳怪气地嘲讽他,说他哪里是青龙,明明是上了色的猪。丹枫虽然不会气馁、不会和他计较,但确实毫无收益。他和重晏躲在不别山苦修了四百年,功夫比好吃懒做的炆灿还不如。

        西姮心想,这孩子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很多高阶法术练不好,但是有了指环的帮助,性格又乐观,若是潜心修炼,将来造诣不会低。

        再者,他肌肉实在太过夺目了,这种兄贵不去习武难道要去卖身吗?

        左右她无事可做,便真的开始认真教他练功。

        丹枫虽不是奇才,但也算刻苦,凡事最多教一两遍也就能明白了。一晃又是大半年过去了,他说在西姮身边学了几个月,感觉比在重晏身边四百年学得还要多。他欣喜若狂:“难怪我大哥说您是天下最厉害的神仙,不愧是创世女神!”说罢不好意思地挠自己的后脑勺:“可惜我太笨了,老是气到大哥。”

        麒麟嗤之以鼻,连西姮也不以为意:“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他不也是被玄武摁在地上打、还要靠你来救?”

        丹枫对重晏崇拜至极,主动给他找补:“大哥那是天性受到了压制,怪不了他。我亲眼见过大哥和他那个臭师弟打架,他的空间折叠术简直无敌了,不管对手怎么进攻,大哥只要在四周展开空间阵法,对手的进攻就被刷刷刷!引到别处去了,简直太厉害了。”

        西姮笑着摇头:“他也就在你这种石身面前逞威风罢了。他的空间折叠术有一个致命弱点,一旦被发现就基本无效、得另寻他法。这个他可曾告诉过你?”

        她想了想,找补道:“两个,玄武也得算上。”

        丹枫张大了嘴:“空间折叠术有致命弱点?!是什么?”

        西姮敲他的脑门:“本座教学,凡事点到为止、不会说透,答案是什么,你要自己去想。”

        丹枫摸着自己的额头装模作样地说想得头疼,西姮被他夸张的样子逗乐,刚笑两声,一扭头发现重晏站在不远处正抱胸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丹枫见重晏站在旁边,便兴冲冲地高声问他:“大哥,姑姑说你的空间折叠术有缺陷,真的假的?”

        重晏看了她一眼:“不错。我记得当年我踌躇满志地用学成的空间折叠术向她请教,结果只过了两招。”

        丹枫瞠目结舌:“两、两招……”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低头看了半天,然后又看了看西姮,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光。

        他兴奋道:“然后呢?你就这么、这么认输了?”

        重晏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这么多年我一刻都没有偷懒过。”边说边将视线投向她:“除了不断修炼折叠术,我还修炼了很多其它的功夫,我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西姮嗤笑一声:“哦?翅膀硬了?我敢打赌你在我手上还是过不了两招,敢松开我手上的指环试试吗?”

        重晏顿时收敛了笑意,扭头就走。

        这大半年来一直这样,说说笑笑都没问题,一提到解开指环重晏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玩消失。西姮气不打一处来,她起身追过去,岂料不过一个拐角的功夫,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西姮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气鼓鼓地站在原地。

        一直旁观的丹枫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右手边,怪道:“大哥,你为什么躲在自己的结界里不出来啊?”

        西姮一愣,立刻瞪向自己的右边,那里乍一看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知道,结界对丹枫无用,他能看穿她都看不见的东西,重晏这臭小子应该是躲在他特有的“无间门”里暗中观察了。

        皎洁皓白抷中月,照不进我无间门……

        他当年说的话她可都一一记着呢,想起这一茬来,西姮更生气了,她高声说:“重晏,你出来!既然咱们把误会都说清了,为什么你不解开我手上的指环?为什么还要困住我?啊?你听到没有?你给我从那个无间门里滚出来!”

        空气里无人应答,丹枫的视线越看越远,最后说:“走了,这次真的走了。”

        西姮百思不得其解,她坚信谣言是假的,传今的死绝对和重晏无关,闾阖子健要杀他也和她无关,那么他们就没有误会啊,为什么重晏不肯放她自由呢?

        丹枫收起嬉皮笑脸,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嘀咕道:“姑姑,你别生大哥的气,他在玄武手上吃了好多苦,真的怕了。”

        西姮跺脚:“难道我会害他?玄武来的时候不是我拼死救的他?”

        “可您也是那个什么阖什么建的师傅啊,万一他再带着玄武杀过来,您一时心软偏心别人,我大哥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西姮不可置信地瞪他:“你把本座当成任由徒弟拿捏的糊涂蛋了?”

        话没说完自己先心虚地住了口,酒窖没被重晏烧掉以前她整日醉生梦死,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看起来确实不可靠。

        真的要戒酒吗?西姮顿时在心里泪如雨下。丹枫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内心戏,还在孜孜不倦地为重晏说好话:“您不知道您那个什么阖什么建的徒弟有多狠,要不是他勾结了玄武,玄武哪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捉住大哥?然后玄武给大哥编织了一个无尽头的无限幻境,你知道有多恐怖吗?我没救他之前他在梦里被困了四千多年了……”

        西姮大骇:“……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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