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旁人虽然被妖力迫得倒退了数步，但是沈行舟将长剑送入女妖胸膛的那一幕，还是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正如他所说，除魔卫道本就是身为修行之人的职责。

        可是谁都看得出来沈行舟和女妖之间的关系，绝不是他所说的那样简单，再见他心狠手辣的模样，众人不免觉得发寒。

        茵娘倒在地上，鲜血从她的胸口不断涌去，烈火符炙烤着心脏，让她疼痛难忍，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张本就恐怖的面容变得愈发狰狞。

        冲天的妖力削弱了大半，此时她命门大开，已是苟延残喘，任谁上去给她一击，对方必定会魂飞魄散。

        然而，沈行舟说完后，竟无一人动弹。

        薛岐的面上腾起怒容：“她看你的眼神分明有情，你何至于此！”

        闻言，沈行舟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是人，她是妖，人妖本就殊途！再则，妖邪本就狡诈，她的话如何能信？这一个多月来，她在我九渊城中犯下种种滔天罪行，我如何能与她有情！”他痛哭流涕道：“我才是受害者啊！”

        “这……”薛岐被说得一怔，他的头昏昏沉沉，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究竟孰是孰非。

        沈行舟见他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忙又说道：“仙长，此妖手上已是罪行累累，若是此时心软放过她，将来恐怕是后患无穷啊！”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落在茵娘耳朵里却无疑于一下又一下剜着她的心。她趴伏在地上，形容狼狈，面目狰狞地怒吼道：“沈行舟！你不得好死！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见状，沈行舟忙两滚带爬躲到他们身后，又急又惧。

        “你们快去啊！”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纤瘦的人影闯了进来。

        她跑得极快，竟是直接奔向了倒在血泊中的女妖。

        她大张着双臂，护在女妖面前，大喊道：“你们不能杀她！”

        安明泽愣了一瞬后，便是蹙起眉峰怒道：“这里怎么会有凡人？”

        女孩的面容清晰地落在所有人眼底。她看上去极瘦，凹陷的面颊上几乎没有肉，就像是一张惨白的皮，立在风中。

        姜岁玉脱口而出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杨萍？！”

        安明泽转身看她：“你认识她？”

        姜岁玉点了点头，接着飞快地将所知道的信息说了一遍。

        眼前的女孩正是当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杨家女儿，彼时，对方立在家门口，听着父母的争吵，一双漆黑的眼瞳毫无波澜，而此时此刻，那双空寂的眼里尽是焦急与决然。

        安明泽听罢，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丫头脑子是脑子坏了吗？这种时候跑过去是想送死吗！？”

        女妖已是受了重伤，此时此刻，对于她而言，鲜活的人类便是最好的献祭品。几乎没有哪个妖邪，能在重伤之时，抵抗住这样的诱惑。

        果不其然，众目睽睽之下，茵娘从背后一把钳制住了杨萍瘦小的身影，她像是嗅到了绝美的芬芳似的，凑在杨萍的脖颈处。

        薛岐瞧得目眦欲裂：“危险！”

        说着，他执起手中的长剑，强运灵力，同时飞身而出，剑光闪烁，直指茵娘而去，与此同时，他的手向杨萍伸去，想要将人拽回来。

        然而就是那一刹那，杨萍竟然像是豁出命去，让自己的身形挡在茵娘面前，决然地闭上了双眼。

        电光火石之间，再生变故！

        薛岐连忙撤剑，可剑势已成，长剑虽然收回了，可那股剑气已是来浩浩荡荡冲向了杨萍，他拼命探身前去，想要挡住那一击，却怎么也赶不上，一时之间，他急得冷汗涔涔，喉口腥甜。

        眼看着那一剑便要刺入杨萍的胸膛，姜岁玉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银枪，往前奔去，然而刚动了半步，身子便被人按在了原地。

        “我来。”秦胜意说道。

        接着他抬起手，龙骨刀瞬间出窍，化作黑色流光，叮的一声挡去了薛岐的剑势。

        刀剑相撞，龙骨刀受了这一击，却是不曾后退半步，反而停驻在原地，冷冽的刀气弥散开来，带着迫人的威压，倒教旁人一时呆在了原地。

        恍惚间，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檀香，它冲散了空中弥漫的血腥味，让混沌的大脑都变得清明起来。

        茵娘似乎也恢复了理智，待看清被锁在怀中的人后，她顿时变了脸色，猛然将杨萍推了出去。

        她低声喝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杨萍被推的一个踉跄，身子往后跌去，薛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将人带了回去。

        杨萍被薛岐捞住后，便是拼命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薛岐牢牢抓着她，劝说道：“我不知你与她先前究竟有何渊源，但是此时此刻，她受了重伤，早就没了理智！你过去，只会被她吃掉！就像刚才一样，你难道想死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带了怒火。

        熟料，杨萍闻言，却是停止了挣扎，她抬起头看向薛岐，满不在乎地说道：“死又怎么样？我早就不在乎了。”

        薛岐不知道眼前的小女孩哪来的这般大的戾气，心底不免带了些怒火，责备道：“你不过小小年纪，为何想法如此偏激？她是妖，手中人命无数！”

        杨萍气得大喊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薛岐也是怒着反驳道：“不管经历什么，都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闻言，杨萍忽然收了声，她低下头，狠狠咬住薛岐的手。

        冷不丁挨了一口，薛岐下意识松开了手，杨萍趁机挣脱开来，她往后退去，接着抬手用力抹去唇上的鲜血。

        薛岐怒道：“……你不知好歹！”

        杨萍冷笑着看向他，眼神却是一点点冷了下去。她一一扫过场上所有人，接着勾起唇角，嘲弄道：“你们这些人，总喜欢高高在上地指责别人。谁不想做好人，谁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说完，她转身就走。

        这一回，薛岐没拦住她。

        女孩冰冷的眼神让他僵在了原地，脑海中嗡嗡作响，仿佛长久以来的信条崩塌了一角，君子剑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噗嗤一声。

        女孩的痛呼声微弱地响起，刺眼的鲜红闯入所有人的眼里。

        沈行舟丢掉君子剑，仓皇地解释道：“她要是过去被女妖吃掉了，之后我们恐怕都得死！我这也是大局为重！”

        这一回，任凭他说得再天花乱坠，所有人都只觉得彻骨的冰寒。

        女妖手上毕竟有人命，他先前的举动还能说是除魔卫道，可此时此刻，他毫不犹豫杀了杨萍，却是彻头彻尾的畜生了！

        杨萍哇的一口吐出鲜血，有弟子忙不迭走过去，从怀里拿出丹药想往她嘴里塞去。

        然而，还没碰到对方，便被茵娘掀翻在地。

        “别碰她！”

        她小心翼翼抱起杨萍，用手去堵住对方胸口的洞，然而掌中的长钉却是一下又一下刮着伤口。

        杨萍看着茵娘，咬着唇，小声哭道：“娘，我好痛啊。”

        她拼命攥住茵娘的衣袖，祈求道：“你把我吃了吧，我真的好痛啊。把我吃了，我和娘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杨萍的称呼让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杨萍身上没有一丝妖邪的气息，她怎么可能是女妖的孩子？！

        可偏偏，在抱着杨萍的时候，女妖狰狞的面目献出惊慌来，就像是一个无助的母亲，正在悲怆地哭喊。

        四周的桃花树都剧烈晃动起来，无数桃花瓣飞向女妖，将她和杨萍的身躯紧紧裹住。

        安明泽觉出了些味来，他一把拎起沈行舟，质问道：“那孩子是你的女儿！？”

        闻言，沈行舟下意识便高声反驳道：“不可能！那孩子根本没生下来！”

        安明泽却是完全不信。

        “你还在撒谎！”

        “不不不！”沈行舟急忙辩解道：“我当初确实是被那妖邪所迫，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她也确实怀了我的骨肉，可是，那孩子真没出生，她便被封印起来了！”

        “那丫头我真的不认识啊！”

        沈行舟急于辩解，却不知他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是如何令人发寒。

        孩子没出生，便被封印起来。

        岂不就是说明当初茵娘被施以“镇棺”之术时，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半点情分都不念，竟让那个孩子直接胎死腹中。

        有几个首次出任务的九剑宗弟子，顿时觉得胸腔翻涌，他们难以自抑地干呕起来，只觉得这话恶心到了极点。

        情急之下，真话竟是一连串地冒了出去，看着周遭人鄙夷愤怒的眼神，沈行舟也慌了，他顿时又描补了几句。

        “当初，在不知道茵娘真实身份时，我确实动了心。如今见她如此，我也是很不好受，可是……她到底犯下了如此多的杀孽，不可饶恕啊。”

        他落下几滴泪来，口中说着难受，却是不断强调着茵娘的罪行。

        沈行舟装模作样地揩着泪，忽然听见有人这样问他。

        “你爱她吗？”

        沈行舟抬眼看去，便见出声的是那名最深不可测的修士，他只看了一眼，便畏惧地低下了头。想着不论如何，先把这关给过了，于是他口中呜咽地说道：“是。”

        秦胜意略略点了点头，众人见他如此，皆是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谁都能看出来沈行舟在撒谎，你竟然看不出来？

        秦胜意迈步过去，停在沈行舟面前。

        沈行舟心头惴惴，却还是勉强喊了句：“仙长大人……”

        下一瞬，沈行舟只觉得整个人被拎了起来，接着，周围的景色飞速变化着，剧烈的风灌入他的口鼻，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狼狈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风停了，鼻腔间却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沈行舟心里咯噔一下，他仓皇地睁开双眼，入眼的便是茵娘妖异的红瞳。

        那双眼睛正怨毒地盯着自己。

        霎时，沈行舟险些跳了起来，但是不行，那双素白的手牢牢按住了他。

        秦胜意慢条斯理道：“我知道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的爱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谁都没想到秦胜意会突然拉着沈行舟跑到女妖面前，他轻描淡写破开女妖的阵法，将沈行舟按在她面前。

        沈行舟几乎要疯了，他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茵娘阴冷的气息喷涂在他的身上，他吓得两股颤颤，哭丧着脸求饶道：“仙长大人，我错了！别杀我！”

        秦胜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慢慢说道：“我没有要杀你。”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说你爱她，所以我现在要救你的心上人。”

        沈行舟大叫道：“谁要救她？！”

        秦胜意的眼里现出几分困惑来，他分明记得书中所言，爱一个人便会奋不顾身，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抛去。

        他仔细看了眼沈行舟，然而要理解对方的神情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他在心里思索了片刻，猜测对方可能是心里有些畏惧，便开口道：“你放心，不疼，只要你一半的命就足以了。”

        秦胜意语气平静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结结实实让其余人都愣怔在了原地，安明泽看得目瞪口呆，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接着看向姜岁玉说道：“行啊，你这个朋友，够损啊！”

        姜岁玉：“……”

        虽然可能没有人会相信，但是她知道，秦胜意没有半点戏弄沈行舟的意思，他是真的想救人。

        沈行舟听着要秦胜意竟然要自己半条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拼命挣扎起来，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秦胜意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你爱她。”

        沈行舟简直崩溃到了极点，他反问道：“难道你爱一个人，也会为她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吗！？”

        秦胜意不假思索：“当然。”

        他没有半分犹豫，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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