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七章：山火无端随风起，噩梦救人水火中。（下）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姜欢和封仪景闷在房间里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基本上没见人影，卿溪下午抱着小竹筐装了一筐零食去了药泉，留封仪明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发呆，之前他总是委托缠身，很少有像今天一样觉得不舒服还能睡个回笼觉的，倒不是说帮主压榨劳动力，而是他自己要求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忙起来，总是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很堵，仿佛忙起来时心里才能好受一点，想不起来原因，只是久而久之的，也就习惯了。

        眼前一片枫叶飘过，檐下，被放出笼子的肥鸽儿伸着脖子啄着他随手洒下的几粒稻米，他闭上眼睛想要再度睡去，试图重温那个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梦境，却没能成功。那个白衣身影彻底消失在脑海里，好似从未出现过那般，他伸手向前，连那影子奔跑时扬起的青丝都未能触及一绺。

        转眼，暮色到来，卿溪抱着铺盖卷出现在封仪明门前。“你这是……”想干什么呀？封仪明盯着大概是卿溪的脸的位置，问题问了一半，又因为答案过于明显而没有问出剩下的一半。

        “我来监督你睡觉，今天不许再通宵了，对身体不好。”

        卿溪鼓起的腮帮子在铺盖卷后面若隐若现，他的胳膊远没有封仪明长，抱住厚厚的铺盖卷属实有点勉强，身高也比封仪明大概矮了一个头，整个人被铺盖卷挡住了大半，让封仪明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铺盖卷说话，“虽然由我这么做可能会有些僭越，但是，封前辈有姜前辈陪着，灵阳姐姐是个女儿家，不太方便，我想了想，好像也就只剩我能陪着你了。更何况，你之前受伤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吼了你，多少我也该负点责任，所以……所以我就来了！”

        封仪明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个家伙多少有点单纯天真、心眼好得过分，过分得有点可爱，他并没有把心中所想表现在脸上，只是伸出手接过铺盖卷：“想来就来吧。”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小铺盖卷儿”架着的肩膀也回归了原位，大约是松了口气。接下来，卿溪有往返于两个房间好几趟，先后搬来了炭火盆和装了好几袋兰花豆的零食筐，以及大大小小一众他觉得能被用上的生活用品，仿佛是在搬家。

        “你是打算……过来住几天？”封仪明看着卿溪搬过来的东西试探着问了一句。“唔，可能两天？你今天做噩梦了，怕你睡不安稳，就想来陪陪你。”他的眼睛里一亮一亮地闪着光，映在了封仪明的眼里。

        苍白的月色，苍白的人，苍白的人身上一身白衣，本应是一副风雅图景，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或者，多少该让人感觉到一些冷寂，可封仪明此时却觉得，不知为何，心下安稳，隐隐有些期待，好像等着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一样，只听卿溪继续说，“我娘亲说，之前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每次我做噩梦睡不着都会来陪着我，然后我就能睡好觉了。诺，现在我们一个帮，虽然之前有些纠纷，但我现在姑且也算是你的好朋友，今天你又做了噩梦，所以我就觉得，你可能也需要这个。”他认真地看着封仪明，“额，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话也可以的，那样的话我就待今天一晚，明天再把东西抱回去就行。”

        那双桃花眼稍微有点露怯，像是担心封仪明会拒绝。封仪明看着他，不知道又在继续想些什么，眸光深邃。两人身边花叶飘摇，随风而舞，半晌只闻一声鸽子好奇的“咕咕”叫声。封仪明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整个人及其放松地把重量压在他身上一点，让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又一次红了耳根：“谢谢你，卿溪。”封仪明这样说着，“想待多久都可以，谢谢你。”

        封仪明的情绪总是在遇上这个小水龙头的时候突然上涌，泛起波澜，心里久违地蒸腾起一阵暖意，因为被人在乎而感到开心，或者说，只是因为被“这个人”在乎而开心，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种莫名的冲动来自何方，只是在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说：理应如此，你们本就该如此亲近。

        “哥，快！醒！醒！”睡梦中的封仪明听到自己的房门正在被拍打着，他今天睡得早，且沉，很少有睡得这么安稳的时候。听外面人的语气，似乎已经喊了有一阵子了，他随手拿过一件衣服披上，打开了房门，门外的封仪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门开了，一下就冲了进来：“哥，你看到那个新来的小家伙了么？”

        封仪明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卿溪还在睡，因为刚刚的响动而微微皱了皱眉毛。封仪景这才看到他哥的房间里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床上还多了个人，看清是卿溪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封仪明低声问他。“这小家伙的房间刚刚莫名其妙地着了，我和姜欢睡得晚，远远看到一片火光，就赶紧去灭火了。”封仪景也压低了嗓音，“那场火来得蹊跷，起得很快，而且只烧到了那一间，尽管姜欢手伤着，我们扑灭的速度也不算慢了，房间却还是被烧掉了大半。”他眉头皱起，仿佛是心有余悸，“我们当时在现场没看到那个小家伙，以为是出什么意外了，万幸他在你这里，没事就好。”

        “这么说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封仪明的嗓音也严肃了起来，万一他今天没做噩梦，万一小水龙头没有因为他做噩梦来陪他，万一他弟和姜欢今天恰好没晚睡，卿溪就算没有丢掉性命，估计也会被伤个好歹。

        “我感觉有可能，而且，很有可能是陈淇源派来的，那天小家伙为了救姜欢在他面前用了秘术，可能对他来说是个威胁了。”封仪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知道小家伙会秘术的不多，除了帮主和我们仨，也就剩那个太监了。”

        封仪明眸光沉了沉，眉头紧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叫灵阳起来帮忙，先把那边围住，查查看周围有什么痕迹，能追的话，把去向报给我。里边的东西还能用的就捡出来，送到我这里，这几天他先跟我一起住吧。”

        封仪景应了一声，转身和姜欢一起去现场收拾东西去了。

        封仪明关上门，炭火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他的脸，他又去写了一封信，是给帮主的，信里大概说明了别苑里发生火灾的事情，也提醒帮主注意一下身边有没有行为举止有奇怪之处的人，尤其是完成委托后还莫名晚归的，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就细细盘查。

        他当然希望是自己过分敏感了，帮里的人中没有叛徒自然是最好，可，若有，那他一定会选择将对方不留情面地直接除掉，免得此后再生祸事。

        八岁那年，他刚被帮主捡回帮里时，还只是将此处当做一个暂时的落脚点，若是再有人为了取他们兄弟俩的性命追杀到这里，他就毫不犹豫地离开，绝不拖累帮主半分；然而帮主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直到前任首领太监因病身故，都再没见有上门的追兵，就这么久而久之地，他渐渐将无心阁视为了“家”。

        家里出了老鼠，自然是要消灭的，只是以他们的身体状况，修养最少也要再持续一周。

        待墨迹不再湿黏，他唤来那只肥鸽，把信件在它脚上绑好，放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封仪明回到床上，躬身侧躺，抬手想要摸一摸卿溪额前的两绺碎发，却最终没有这么做，只是隔着被子把缩成一团的卿溪抱在怀里，试图让又开始莫名焦虑的心沉稳下来。和卿溪在一起时的那种从心底泛出的安稳感让他有些贪恋，克制不住地想要索取更多。

        正巧卿溪在梦中翻了个身，从背对封仪明转成面对他，呼吸平稳，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胡乱摸索着，最终抱住了封仪明的腰，又拉进了一点两人的距离。

        这小家伙明明盖了两层厚被子手却还是凉凉的。

        封仪明任由他搂着，用手轻轻扣住他的手，小心摩挲了一阵儿，想用体温让他稍微暖和点，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他的青丝中。至少这一次，我有能力来保护一个人了。他这么想着。可，为什么心里想的会是“这一次”呢？

        他又努力回忆了一下，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身体中储存多年的深深倦意逐渐爬上脑海，将他的身体接管，他在困意中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肥鸽扑楞着翅膀，费力地飞上帮主书房的窗口，全然不知有一个身影自他从须臾山中飞出来开始，就全程不远不近地跟着，封仪景和姜欢绕着房间遍寻踪迹而不得，不是因为这人有极好的手段来匿踪，而是他压根儿就没走。一直到这鸽子扇着翅膀一上一下地飞下了山，他才从藏身之地出来，循着鸽子的踪迹快步跟上。

        帮主此时还在办公，封仪明他们不在，他的工作量一下子多了不少，肥鸽子落在窗户边上，刚刚“咕咕。”叫了两声，帮主也刚刚从统计好的一摞写着“门窗损坏修理”的账单堆里抬起头，注意到有只鸽子来了，还没来得及起身，一柄闪着寒光的障刀扎着一张纸条就冲着鸽子就飞了过来，肥鸽躲闪不及，被扎着右边翅膀的边缘处活活钉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凄惨的：“咕！”帮主赶紧起身把鸽子解救下来，往窗外看去。

        窗外，除了深沉如墨的月色外，寂静无声，他拿起刀上扎着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还你们一场火，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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