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愿


她喜酒。

        她喜欢品尝每一杯酒里独一无二的味道,即便那是同一种牌子同样年份的酒,她依然能够尝出不同之处来。

        但她却不嗜酒。

        这一天她跑到叶家老爷子的小酒馆里买酒,却被告知酒馆里的酒早已毁于一旦,叶家酒馆不再卖酒。

        平常摆满了酒罐子的地窖里,传来一阵阵浓郁的酒香,各种酒香混合在一起,味道浓的让夏晓皱了皱眉。

        “抱歉,叶老爷子既然不卖酒了,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夏晓鞠了一躬,刚转过身就被叶老爷子塞了一个紫砂小壶。

        叶老爷子浑浊的眼中透着一股悲凉,只听他缓缓道,“女娃娃在老爷子这儿买了不少酒了,老爷子没有什么可以感谢的,如今叶家酒馆要关张了,这一小壶酒就算老爷子送你的,请回吧。”

        她刚想张口问问叶老爷子,这壶酒的名字,却见叶老爷子坐在屋内的老式摇椅上一字一顿唱着,沧桑凄凉的嗓音似乎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叶家小女叶初晓,生于清秋拂晓时,老爷子少时埋酒下,桃花树上桃李红,桃花树下初晓红,老爷子见不得女儿红,却意外见得了女儿红……”

        夏晓不再说话,踏着一地余晖走出酒馆,她掀了掀被风吹起的衣角,对铃铃作响的手机不管不问。

        手里的紫砂壶凉的渗人,她知道,这是花雕。

        二、

        作为一个大牌老板的首席秘书兼私人厨师,夏晓的存在还是挺重要的。

        她有一个口味刁钻的老板,姓朴名灿烈,今年二十有六,吃不到合适的东西就各种撒泼赖皮,有时候甚至会离家出走。

        例如………

        “夏秘书我要吃乳酪贝奇卷。”

        “不做,没空。”

        此事以某朴离家出走三天为结尾。

        再例如………

        “夏秘书晚上吃什么?香煎鹅肝?蜜汁牛里脊?还是八色烤肉饭?”

        “蛋包饭。”

        此事以某朴绝食两天最后进了医院为结尾。

        “朴大少,”夏晓皱眉看着沙发上瘫成一坨的朴灿烈,“我说你又是发什么疯。”

        她不过是半天没有回家,朴灿烈家偌大的客厅里就多了一架钢琴,纯白的琴身在灯光下闪着盈润的光芒,让她忽然有一种想砸了它的冲动。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朴灿烈半边脸埋在阴影中,夏晓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我在外面,听不到。”

        朴灿烈忽然笑出声来,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晓晓,给我弹一曲吧。”

        夏晓却忽然冷了脸,抚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忘不了吗……”

        她忽然转身,笑着开口,“朴大少,夏晓曾经被一个人狠狠伤过,然而伤我更深的是你,我不是忘不了,只是你没资格。”

        “等什么时候你有资格了,我夏晓,甘愿做你一辈子的琴者。”

        朴灿烈沉默良久,张了张嘴。

        夏念晓,你不过是改了名字,却抛不掉念想。

        三、

        朴灿烈一个星期没有回家,夏晓每次去公司上班,再也没有三番两次被他叫到办公室了。

        vella再一次昂着头从她面前经过,手里拿着那份她花了十多天心血做成的文件,“总裁说了,文件驳回,这个案子之后都由我负责。”

        “嗯。”

        vella见她没有反应,恨恨的看她一眼,踩着恨天高正准备走,却被她叫住。

        “vella,”夏晓掀了掀眼眸,手中的事不停,“我和他过拉钩,他就此给了我一个承诺。我们彼此的事,是你再努力十年二十年都没办法代替的,我不和你抢,不代表我不在意,只是我觉得你还没有那个能力。”

        继而将手里的文件甩在vella身上,瞥了眼不远处的监控,“我要真想抢,你什么都不是,如果真的是他说不用我负责的,你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说,如果不是,就重新拿进去给他看,敢耍花样,我分分钟能让你无立足之地。”

        “你!”

        夏晓却淡淡的看她一眼,“beasty,我这有份文件,你和vella一块去交了吧。”

        beasty应了一声,拿起文件,“vella姐,走吧。”

        透过百叶窗帘,夏晓似乎能看见朴灿烈生气的把文件扔到vella身上的影子。

        她缓缓勾唇,恨吗?那就不要原谅她吧。

        她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已,多一个恨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四、

        眼前彻头彻尾的一片漆黑。

        夏晓动了动被麻绳紧紧捆绑住的手,哪儿已经有点没知觉了,她听着耳边稀稀落落的谈话声,忽然勾起了唇角。

        朴灿烈把中途空降抢了本该属于vella的秘书长位置的自己介绍给别人的时候,大概只解释了一下自己空降的原因,以至于vella敢这样对她。

        vella大概不知道,在接手这个职位之前,她,曾经接到过上级给她的任务,在亚马逊森林潜伏了三年。

        是的,她是一名特种兵,也是一支国家秘密特种军队“王牌”的队长,不过那是曾经。

        手腕翻转间轻巧的挣脱束缚,夏晓摘掉眼罩,拍了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在两人惊愕的眼神中巧笑嫣然的撩起vella的一束头发。

        “很好看,不是吗?”酒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耀耀生辉,夏晓纤细带着茧子的手拂过vella的脸,引起一片战栗,“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试图惹怒我?”

        vella强装镇定,眼神却不安的四处乱瞟,“夏念晓,你不敢的。”

        夏晓手忽然一顿,蕴满星辰的眼中忽然扬起一抹红色。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夏念晓都是她被挖掉的一块肉,处于心脏位置的那一块肉。

        那是一块,她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会忍不住失控的肉。

        她忘不了她改名的那一天早上,她最重要的那个人手染绚丽的红色,莹蓝色的眼眸再不复以往的温柔,经特种兵基地高级教官及福尔德、雷森两位上将的决定,以及国家开国李元帅的批准,夏念晓,至此从国家特种兵部队“王牌”中除名,队长交由周荣晓担任。

        呵呵……不过是一湾血水一只手而已,权当自己还他的一条命。

        五、

        左手手腕致命的疼。

        她却没有知觉一般猛然伸手握紧vella细瘦的脖颈,笑得明媚,“你猜,在我做秘书这一行之前,我的手干过什么?”

        vella不傻,她跟了朴灿烈这么久,看着朴灿烈金盆洗手,即便现在他的周身围绕着一股优雅的气息,,却依旧改不了朴灿烈骨子里的那股狠劲。

        她看过陪伴朴灿烈度过一生的手枪,那是一把很小巧精致的左轮手枪,银色的非常漂亮,却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

        她也看过朴灿烈握过手枪的手,那双手很修长,骨节分明,她曾幻想过有一天他会握着自己的手,发誓再也不碰手枪,然后笑着拥抱自己。

        但是她却不能忽略,他虎口处密密麻麻的老茧。

        夏晓的手在她脸上引起一片战栗,身后响起朴灿烈低沉磁性的嗓音,“……晓晓,放了她。”

        vella忽然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握着朴灿烈命脉的她,绝不会被轻易放弃。

        夏晓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依旧执着于她的脸颊,“当一个人经历了很多很多却无法倾诉时,那个人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朴灿烈的心却是狠狠一疼。

        说到底,夏晓才是从头至尾最无错的人,有错的,一直是自己。

        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让夏晓离开了最爱的地方,成了一个陌生城市的过路人,他逼着夏晓放弃了她最爱的职业。

        她的职业,曾经是她的命啊……

        许多人都说他应该进疯人院,朴灿烈却从不反驳,他确实该进疯人院,因为他脑海里有一个疯人愿。

        六、

        或许早就想到了vella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所以当她拿出小巧的黑色手枪时,黑黝的枪口对着自己的胸口,夏晓并没有惊讶。

        手臂不受控制的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诡异的夺过了手枪,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时,夏晓已经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手。

        手枪的消音效果很好,或许又是朴灿烈黑色的衬衫遮蔽效果很好,夏晓至始至终都看不见那一片红。

        vella红着眼揽过朴灿烈,“哥!”

        夏晓静静地站在原地,她感受不到痛,因为她的心早已撕心裂肺。

        或许没有想到朴灿烈会扑上来替vella挡子弹,直到那一片血红在地上渲染出一朵花的时候,夏晓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放不下他。

        放不下他刚起床说肚子饿时迷糊的眼神;放不下他吃不到好吃的而嘟嘟囔囔的软糯语气;放不下他生病时那种让人心疼的脆弱………

        她放不下的有很多很多,才发现其实她早就已经愿意为他弹一辈子的琴了,只是她放不下她的身子而已……

        她低着头,细碎的刘海挡住她的眸子,“朴灿烈。”

        她知道他听不到,但她还是想说。

        “我为你弹一曲《肖邦的眼泪》好不好?”

        七、

        这里有一家疯人院,它很奇怪,只有一个病人。

        这个病人有一个疯人愿,她一直说想要为一个叫chanyeol的人弹《肖邦的眼泪》。

        那天蒲公英满天飞,琴房里传出一阵阵悦耳的琴声,然后戛然而止。

        一张白纸随风飘扬,黑字白底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

        dearc:

        我喜欢紫色,却不喜欢紫罗兰,因为它的英文和暴力的英文很像。

        我曾经在小的时候用厚厚的牛津字典砸你的头,因为我觉得那样聪明的你就会变得和我一样普通,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注意到你。

        你大概不知道我的英文名字,它和你只差了一个字母。

        我曾自欺欺人的用恋情遮掩我对你的感情,却发现不过是小丑把戏,我其实很想做你一辈子的琴者,只是我放不下我的尊严。

        我以为时间还很长,我还可以用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放下我自以为是的尊严,却没想到你已经等了我二十四年,无法再等下去了。

        我其实从不后悔我身体里流走的血,因为我用它来偿还那个人对我的知遇之恩。

        现在,我也将用我的一生,来偿还你对我的等待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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