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

高中的时候，姜小小喜欢黎恪全校皆知。

        她的喜欢实在明目张胆。从帮她拿了次包子开始，便每早给黎恪桌箱里塞早餐，变着花样送各式各样的便当；饭点要凑去坐黎恪对面，吃两口瞅他一眼吃两口瞅他一眼；放学也要跟在黎恪回家路上，小姑娘迈步小，就跑跑停停地撵着。

        他如果瞧过去，姜小小就会毫不遮掩地，用那双澄澈的眼望回来，尽管颊面红红，注视他的时候却坦诚又热切。

        大家都在猜，黎恪什么时候会被姜小小追到手，甚至还有好事的同学开了赌局。黎恪有次走进教室正好撞见几个班上的爱玩儿的在下注。

        “五十押一个月之内，黎恪必答应。”

        “一百块，我押半个月。”

        似乎所有人笃定没多久他就会在姜小小的攻势下摇旗认输，毕竟姜小小家境好，人也长得漂亮，性子和善温煦，人缘也是一等一的好，顶多可挑剔的就是这样个小姑娘，却偏生分化成了个alpha。不过瞧她对黎恪那个殷殷切切的喜欢劲儿，在一起了那还不黎恪说什么是什么。

        而黎恪，一个beta，比起其他alpha、omega，长得也只能说清秀，只是那股子冷凛凛的味儿别有滋味，但也因为一天冷着张脸，朋友都没几个。领着奖学金，却也从没穿过什么名牌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平日里瞧着还颇节俭，家境绝对算不上好。

        所以，旁人看他的目光，无不是揶揄、坐等好戏的模样。

        那一刻，黎恪的视线落在那些皱巴巴堆在一起的纸币上，狠狠蹙眉，一阵反胃的滚热涌上喉咙。

        于是姜小小越黏得紧，他越是态度冷决。

        她送早餐，他就退回去，她跟在他身后，他就加快步伐甩掉人，甚至还会在姜小小千方百计跟他搭话时直白回绝。

        不想说话、不想跟她说话、很吵、能不能闭嘴。

        平常的女孩子，碰两次壁也就知难而退了，姜小小却从不会退缩，所有冷言冷语，她都只是乖顺地听着，然后继续用那双汪汪的眼望着黎恪，一如既往送早餐、做甩不掉的小尾巴。

        甚至发现送的便当被扔进了垃圾桶，会把自己的那份也送过来，还贴上标签贴：“那份不合胃口的话，尝尝我的吧！”

        黎恪不明白，一个小忙就能让姜小小喜欢到这种地步吗？她就这么喜欢吃包子？还是说，她也跟那群人一样，在玩热脸融化冷屁股的无聊游戏？

        而他每回想讲出句更伤人的话来，就在姜小小直直望过来，好像永远脉脉含情的，永远晶亮的眼睛里哽住。

        黎恪对姜小小毫无办法，他对这种捧送上来的热烈情绪，又无可奈何，又烦躁不安。

        直到。

        那天的暴雨歇斯底里地下。雨太大了，劈头盖脸打过来，血水顺着黎恪的额头往下颔淌，滴落地面就溃散在泥水中。

        分不清楚是雨打得痛还是伤口痛，他也分不清方向，只盲目地沿着街往外走。

        然后，他撞见了姜小小。

        她打着一把鹅黄色的伞，站在灰蒙蒙的天地狂泪中如同个被裹挟着的，快被折断的幼苗，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愣了一下，然后踩着水飞快地跑过来。

        暴雨倾盆般下，他耳鸣阵阵，只看见姜小小嘴开开合合，踮着脚把他纳入伞下。

        她在说什么？

        黎恪脑子里，还是刚刚家里破碎一地的碎片和摇晃旋转的天花板。

        黎恪的母亲是个omega，男人作为alpha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强迫标记了她。

        她怀上了孩子。

        然后呢，就顺理成章的，女人被家人劝着推着嫁给这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哪怕是一手造就这所有伤害的男人。

        结了婚之后，男人就更肆无忌惮了。滥赌、出轨、家暴，不是人做的他都做尽了，而随着黎恪长大，能在男人想对母亲动手时拦住他了，然后所有暴戾恶念便尽数倾泄在他的身上。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或是反抗。可是那个饱受苦楚后，纤弱、瘦小的女人，会死死攥紧他的双手。

        “不能离婚的……他不会答应的……”

        “走？要走哪里去……我离不开的……”

        “不要……阿恪，他始终还是你父亲啊……”

        “阿恪，你父亲是爱我们的，他只是……”

        他只是？他只是赌光家里每一分存款？他只是心情不顺就动手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只是从小到大未曾给过儿子一点笑意，不是拳打就是脚踢？

        可是在女人，婆娑的、悲恸的泪眼里，他只能选择咽下质问，在每次暴力发泄里，攥紧拳头蜷起身子，藏好容易被看出伤痕的地方，任由打骂。

        黎恪一直，在忍耐。

        可那个所谓父亲砸烂了他买的锁，拿走了柜子里他攒的所有钱，所有勤工俭学省下的，所有他得的奖学金，全部拿得一干二净。

        他压不住怒意去问烂醉在沙发上的男人，得到的是劈过来的响亮的一巴掌。

        “老子是你爹！这个家所有的钱都是我的！”

        黎恪握拳想要动手时，母亲扑过来搂住了他的手臂，那张湿成一片的脸，望着他摇头。然后一个啤酒瓶就砸过来。

        在眩晕中，他被推砸在地上，随着一声声拳头到肉的捶打砰声，痛从全身上下炸开，黎恪几乎是跪趴着，模模糊糊地隔着一层血色看见，他的母亲蜷缩在角落，在与他对视的那秒移开了眼神，选择缓缓背身，留给他抽泣的、颤抖的背影。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黎恪猛地推开那个男人，跑出了家门。

        跑出来的时候，他想的仅仅是：我不想死。

        他要离开，他要离开。

        姜小小明显被黎恪浑身上下的血迹吓到了，她脸青白，却紧攥着黎恪的手腕不松，一双眼也在夜里亮得惊人。

        黎恪在她湿濡温热的掌心中触碰下，所有意识渐渐回笼。他听见她说：“先去医院。”

        狂风骤雨里姜小小的语气实在不算掷地有声，细声细气的，却格外笃实。

        就像她的眼神一样，专注、坚定，好像凝聚在一点上就再不会移开。

        黎恪不再想姜小小为什么在这里，而是恍恍惚惚地想，她的手好暖和。

        飞溅的凉雨中，嘶叫的冷风里，她的手好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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