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中还挂着几颗残星。隆斯城的建筑和街道在即将褪去的夜色中，成为了一道道朦胧的黑色剪影。

        在大多数领民还在梦乡的时候，下城区的居民已经为生计而忙碌了。一个瘦小的孩童正独自走在约伊大街上。

        圆木小心翼翼地攥着口袋的20个铜币，脚步轻快地朝着面包店。按理说他这种木匠学徒是没有工资的。只是他的师傅兼雇主木匠卡尔昨天喝得醉醺醺回来，给了他5个铜币。

        虽然不知道一向暴躁吝啬的卡尔昨天为什么心情特别好，或许是做成了某个贵族老爷家的大生意，又或者在某个酒馆喝得太过瘾了。他只担心卡尔酒醒之后会不会把那5个铜币要回去。

        于是天刚刚亮他就带着5铜币和这段时间他偷偷攒下的15铜币，准备去买一些黑面包。尽管学徒没有任何薪水，但圆木对偷偷接私活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了，然后他会将这些钱换成食物偷偷给城外垃圾区中的母亲和弟弟送过去。

        怀揣着20铜币巨款的圆木小心地避免与陌生人接触的机会，据说灰鼠帮的那伙人只要盯上你，你身上的疤痕都能被偷走。不过圆木属实是想多了，路上的行人看见他瘦弱如枯枝的小小身体和满是补丁沾着木屑的不合身衣服，就远远的躲开了。更别提专门盯着富人下手的灰鼠帮了。

        圆木没有察觉到路人隐隐投来的嫌弃目光，正喜滋滋地盘算着买些什么。

        还要留下1铜币进城费，不对现在是两铜币了。想到这里，圆木的脸渐渐垮了下来。

        没关系铜币总可以再赚的，圆木给自己打了打气，准备将18铜币换成黑面包。然而走到面包坊的时候，他又改了注意，或许自己可以将那5个铜币换成一两片熏鱼。他弟弟可还没有吃过熏鱼呢，即使吃过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腐臭的鱼。

        于是圆木小心地取出12枚铜币对面包坊的老板马辛说“四个黑面包，谢谢。”

        正闲坐在椅子上发呆的马辛从橱柜后探出身子扫了一眼说“现在只能买3个黑面包了。”

        “为什么？”圆木马上收回了12个铜币。

        “因为熏鱼涨价了，现在什么都在涨价。”说到这个马辛就一肚子火。

        “马上交易税又要涨了，该死的蛀虫。为什么不直接收个四季税和呼吸税，反正一年四季只要活着都要交税。”

        唠叨了一通后，马辛看着呆愣愣的圆木，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傻，没好气地问“你还买不买？”

        “我，我再看看。”说完圆木捏着铜币跑远了。

        虽然圆木相信老板的话，但是他还是想找一找有没有面包坊没涨价。在转了一大圈后，圆木失望地回到了马辛的面包坊。

        “哈哈哈，你小子还不相信我说的，还不是回来了。”马辛看见圆木的第一眼就笑出了声。

        再次心疼地掏出12枚铜币，圆木老实说“没有不相信您，3个黑面包，谢谢。”

        抱着3根坚硬堪称武器的黑面包，圆木朝着他向往已久的熏鱼店走去。只是他的心情依旧十分低落，本来他打算买两片熏鱼，自己偷偷尝一点的，只是一点点。现在知道熏鱼已经涨价了，能买到的熏鱼又少了。

        只是圆木还没有靠近熏鱼店，看店的伙计便大吼到“哪来的垃圾区的小垃圾，离我们店远一点。”他的身形干瘦，说话的时候眉梢高高挑起。

        虽然圆木成为木匠学徒且在隆斯城呆了3年了，细瘦的身体和大大的脑袋总能轻易暴露处他的来历。

        圆木被伙计的凶狠表情吓得后退几步，鼓起勇气道“我是来买东西的。”

        “呵，你有钱吗？”伙计不屑地低嘲。

        圆木拿出6枚铜币，大声道“买6枚铜币的熏鱼。”

        那名伙计见店里没有其他人，接过了6枚铜币。

        圆木眼巴巴地顶着店里的熏鱼，咸味和鱼腥味混合成一股奇怪的气味。让人一闻就知道是熏鱼的气味，他的口中顿时分泌了不少唾液。

        那名伙计依然待在柜台后动也不动。

        “我的熏鱼。”圆木忍不住提醒到。

        “熏鱼，什么熏鱼。”伙计笑眯眯地反问。

        圆木是在垃圾区长大的，一下明白了伙计的意思。他后悔自己居然轻易地把钱交了出去，也明白自己不能与伙计硬碰硬。

        于是他咬咬牙跑到熏鱼店前的大街上，哭着大喊“这家黑店收了我的钱，还不给我鱼。”

        圆木已经打定主义，只要伙计不给自己鱼，自己就过来天天喊。他要是想动手，自己就赶紧跑。

        眼见着路人被小孩的话吸引，刚刚还得意的伙计面色一变，赶紧跑出来大吼“你胡说什么，我看你分明是想讹人。”

        两个各执一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知道这家美味熏鱼店总是缺斤少两，运气不好还会买到腐败变质的熏鱼。即使这样不少人只能咬着牙在这家店买鱼，只因其他熏鱼店都在干同样的事情甚至做得更过分。在比烂的世界里，美味熏鱼店只能算烂的平平无奇。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不过没人帮圆木说话，为了一个垃圾区的小孩出头不值当，当个热闹看也就算了。

        伙计一开始还有慌乱，这要是闹大了自己的工作可就保不住了。此刻见所有人都只是看热闹，立刻有了底气，凶狠地对圆木吼到“快滚吧，再不滚我就揍你了。”

        眼见要不回铜币，圆木强忍住泪水，咬咬牙抱紧怀中的黑面包转身跑了。跑出一段距离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要把伙计的容貌和美味熏鱼店深深地刻在心底。此刻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自己要报复回来。

        饱含恨意的眼神把还在得意的伙计吓了一跳。那是一种近似于野兽般噬人的眼神，有一瞬间伙计觉得圆木想撕碎自己。不过他很快回过神轻嗤一声，一个垃圾区的小孩有什么可怕的。

        “垃圾就该呆在垃圾堆里。”伙计抱怨着转身回了店铺。下一秒他吓得瘫软在地上。原本整整齐齐摆放着鱼干的货柜如狂风过境，有人趁着他和那个小孩吵架的功夫把熏鱼全部偷走了，一条尾巴都没剩下。

        临近中午，日光带着灼热能量炙烤着大地，基本没什么绿化的隆斯城本烤成了蒸笼。街道上的行人被刺眼的白光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睛，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市中心某处低调优雅的建筑，阳光透过葱茏的大树在外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这座看似低调的建筑内部处处不凡，多个相互连接的长廊构成了高地错落的透视感，力求让主人在各个地点都能看见不同角度的风景。波浪形的线条巧妙地运用在外墙和护栏处，如同起伏的海洋，这是很典型的奥卡风格。然而建筑的用色和细节又处处透露出自然优雅的风格，很明显是融入了精灵建筑的风格，正是隆斯城执政官雷夫的住宅。

        从树影中过滤出的金色光影透过镂空的窗户，温柔地洒向室内。如果有识货的人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窗户是由精灵族的绿裙木做的，有清新空气趋避蚊虫的功效。

        在热到空气都要扭曲的正午，在魔法用具降温器的作用下，卧室内的温度舒适如春日。

        悠悠转醒的雷夫沉浸在宿醉的头晕中，在床上缓了一会儿，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消散了一些。

        早知道昨晚应该少喝点酒，阿什福德家族那种落魄贵族的宴会没必要次次去。就算是王都酿酒师酿的酒也不如从精灵族进口的金色芙拉酒，喝了之后头疼得更严重了。

        不过伊芙林男爵夫人还真是漂亮，比自家夫人好看多了。雷夫在抱怨自家夫人年老色衰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中年发福的秃顶男人。

        拿起一件宽大的长袍，在镜子前比划几下，才系在自己的身上，这时镜子边缘的红色宝石闪了闪。

        “究竟是哪个混蛋大清早的打扰人休息。”雷夫不耐烦地伸出手按了按红宝石，原本平滑的镜面微微荡起涟漪，下一秒镜子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刚说了几句话，本就因宿醉头疼而心情不悦的雷夫顿时勃然大怒“什么？税收不上来？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旱灾果农都没钱了，钱收不上来？”雷夫大声抱怨“那些该死的贱民总是想办法藏匿铜币。”

        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剂师配的宿醉药剂，清新冰凉的浅绿色药水直冲天灵盖，雷夫的头脑总算恢复了冷静。

        旱灾这件事他也知道，前几天有下属说城里的商行最近收不到多少果子和皮毛，从商人那里收的税都少了，于是他不得已提高了交易税。若不是怕得罪背景深厚的大商行，自己还可以把交易税提一截。

        “那就交护城税，我们费了大力气从山加丘陵的盗匪和那些该死的盖亚人手中保护他们，让他们多加点税。”雷夫恬不知耻地将驻扎在加赫里契防线上的雷蒙德和军队的功绩揽在自己身上。

        “什么，已经有了护城税了？”制定的税太多，雷夫自己都忘了有哪些税。不过在收税这件事情上，他属实称得上天赋异禀“那就收林地税，那些人进山伐木狩猎统统都应该交税。”

        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儿，最后雷夫丢下一句“我不管，反正今年规划的税收你必须收齐。”便切断了两人的联系。

        直到吃饭的时候，雷夫还在抱怨，抱怨没用的下属和逃税的平民。

        坐在一旁动作优雅地说着蔬菜卷的妻子心中烦躁，这个该死的胖子又开始了，完全不像凯奥那样英俊富有男子气概，可惜凯奥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否则自己一定和他私奔。

        雷夫此刻还在喋喋不休，甚至连餐桌旁的餐边柜都看不顺眼“这个柜子怎么这么丑，跟那些没文化的商人一样没有审美。”

        “莱维和珍娜在王都急需要用钱，我刚刚寄了一大笔钱过去。桌子是找本地木匠打的。”妻子安慰道“等过段时间宽裕了，再换成精灵族出品的柜子，风笛城产的，我知道你喜欢这种风格。”

        “想想我们的孩子，亲爱的。等莱维和珍娜从魔法学院毕业。我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到繁华的王都去过自在的日子。”

        哼，真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要不是自己还需要她家族的助力，自己早把她丢开了。雷夫对妻子越看越不顺眼，却还是语调温柔“王都不算什么，亲爱的。等莱维和珍娜成为厉害的法师，我们可以坐船顺着贝德罗河到东大陆去，那里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

        雷夫一直都高价订购着报纸，对外面的世界早就心生向往。

        哈哈，又在吹牛皮了。雷夫的妻子心中不屑，转移话题到“我听仆人说，领主家的府邸好像来了人。”

        “他们每年不都派人来打扫几天屋子，那些贵族领主都一样，都喜欢往王都和杜兹那跑，只有脑子有问题的武夫才会天天呆在边境。”雷夫指的就是雷蒙德，他对这位前领主没什么敬畏心。在他心中，雷蒙德不过就是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不然也不会被自己糊弄了这么多年。

        “听说新领主常年在王都学习魔法，估计她很快就回王都。”毕竟莱顿这个穷地方真的又破又无聊，雷夫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再说了，一个刚成年的小丫头能是我的对手吗？”

        。。。。。。。

        小心地捂紧自己怀中的三块黑面包和两枚铜币，圆木快速地在各种垃圾山间通行。

        他对垃圾区的地形很是了解，这样费力地绕远路，就是为了躲开那些在垃圾区收保护费的帮派。现在这条路他走了三年，凭借着小心和运气从来没遇到过那些抢匪。

        但是今天，他的运气似乎用尽了。

        旱灾导致莱顿多了许多活不下去来隆斯讨生活的平民。一大批新贫民的加入让垃圾区乱了好一阵，几大势力也重新洗牌。圆木千挑八选的这条安全通路也有人看守，是一个新成立的小帮派黑狼帮。

        被按在地上抢走三个黑面包的时候，圆木的心情已经近乎绝望。他哭泣着恳求两个人为自己留下一个面包。

        得到的只是嘲讽鄙夷的狂笑，黑狼帮的两个人连面包屑都没给他留下，临走的时候还啐了一口“小子，给你留了一条命已经是我们黑狼帮仁慈了。”

        一脸木然地走到一个破旧的木棚边，圆木终于回家了。母亲琳赛看上去更加疲惫憔悴了，在得知圆木带回来的三个黑面包被黑狼帮抢走后，琳赛疯狂地咒骂着圆木、诅咒着黑狼帮和她所知道的一切。

        最后母亲还动了手，圆木沉默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母亲的怒火。直到他感觉到一个矮小的瘦得咯人的身体护在了自己身前，是自己那个安静胆小的弟弟。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被骗走六个铜币、被抢走3个黑面包、被母亲打骂、第一次反抗母亲。圆木整个人现在浑浑噩噩的，但是他仍然还记得要在天黑前回到师傅家。

        幸亏他已经提前把两枚铜币藏在了安全位置，不然他都没办法回城。

        圆木紧赶慢赶回到卡尔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被师傅责罚的准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不就是挨打或是被罚不准吃饭什么的。

        抱着无所谓的心情，圆木一进门，就看见等在家中的卡尔。

        卡尔已经酒醒了，一向颓唐邋遢的他今天居然洗了头剃了胡子，还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没有了木屑和异味，圆木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卡尔师傅。这让他心中窃喜，看来师傅心情确实很好，说不定他不会将5个铜币要回去，自己也不用受罚。

        看见满身脏污脸上还有些青紫的圆木，卡尔一脸了然“你又去垃圾区了。”

        圆木心中震惊，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

        “臭小子。你以为你接私活和回垃圾区这种事，我能不知道吗？”卡尔语调轻快地接着说“不过无所谓了，我要离开了。”

        卡尔前几天接到一个大单子，为执政官夫人打造了一个餐边柜，报酬足足有几个银币，现在他准备去杜兹那定居。

        “我没办法带着你。你最好也赶紧走，即使在别的省做乞丐也好。”

        圆木如遭雷击，耳边出现了嗡鸣的幻听声，卡尔的声音也变得扭曲和模糊。

        “赶紧逃吧，莱顿这个地方糟糕透了。”卡尔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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