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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近两日,秋英身子大好,有子清陪伴,日子也没那么难挨,只是子清实在太爱唠叨,又不许干这干那,一下子无所事事有点不习惯。

        再闲散正事可不敢耽搁,造簪的事儿还得秋英亲自动手,软磨硬泡,每顿饭铆足劲儿多吃两口,子清才答应她下地干活,二人粗细搭配,分工明确,没两日功夫一支金镶玉发簪打造完成。

        玄鸟图、如意纹,许是受心境的影响,秋英在出图的时候灵感上头,展翅欲飞的神兽象征无拘无束的自由,如意代表心怀憧憬愿望成真。

        简单而不单调,没有多余花里胡哨的配饰,对于拥有众多名贵华丽首饰的人来说,不显眼不张扬,轻巧耐用日常信手可来的一支,就像袍服众多,寻日里穿着频率高的往往不是那最名贵奢华的,而是最舒服极简的那身。

        秋英的初衷便是如此。

        手里把玩着金簪,爱不释手,不是因它多么精致漂亮,而是因为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一技之长有了施展的空间。

        曾几何时,她跟阿大说过,自己不愿一辈子替人打造那些杀人夺命的冷兵械,等世道太平,她想支间铺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打造精美的首饰,改良创新农具,修编撰写教本……

        把簪子送出去的那一刻,不管别人喜欢与否,至少离自己美好的希冀又迈进一小步,那种自我认同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每日足不出户,那晚来给秋英诊治的医士天天来此,起初子清还心存戒备,看人如此费心尽力,秋英在他医治下也已大好,这才放下成见。

        慢慢熟络闲唠起来,这才知道这个满脸络腮胡邋里邋遢的人竟然是宗溯广发布告,重金悬赏招揽进宫为太后诊治颈疾的江南名医。

        当真不可貌取人,怪不得几服药下肚,秋英胃口大好元气恢复,就连折磨她十年的腿疾也有好转,肿胀消退,走路明显稳当不少。子清赞不绝口把人夸得天花乱坠,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秋英听后忍不住掩嘴偷笑。

        日子平淡细碎,相聚的喜悦能让人短暂的忘忧,异地他乡身陷囹圄,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傍晚时分,山衔落日,余晖掩映。

        子清为秋英洗发盘辫,拿出余东南托人置办的新衣袍,挑几件素淡地换上。

        虽素面朝天未纹一饰,可秋英生的清惑脱俗,只不过换身衣裳,整个人气质就大不一样,子清啧啧称赞直夸好看。

        秋英倒是稀松平常,一笑置之,只想通过仪容正式来表达一种态度。

        夜幕笼罩,偌大的甘泉宫主殿只有穗心堂亮如白昼,那扇紧闭的隔门久久未启。

        不知具体何时,不远处的静舍亮起一盏烛灯,光束朦胧温柔,穿透黑夜的瘴幕,静静照亮幽僻的角落。

        穗心堂,香雾缭绕,宗溯一身宽松素袍正身端坐,双足跏趺,手落于膝,沉心静气纹丝不动似灵魂出窍。

        “秋英,秋英——”

        一片万籁俱寂,廊檐下的五彩大鸟突然呱叫出声,声音单一尖锐,在这寂寥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宗溯眉峰蹙挑,乌睫微动,细长的双眸缓缓睁开。

        候在外头的存诚见势不妙,不等里面的人发话,赶紧碎步小跑去把鸟架挪开,低声恐吓道:“再乱叫,小心让人把你炖了!”

        五彩鸟也是成精,像是听懂似的,委屈兮兮把头低埋进羽翼里再不敢吱声。

        存诚穿过长廊往庭院深处走去,至静室,突见里面燃起烛火,应是宫人正扫洒收拾,再细想君上回寝这个时候不太可能。

        难道……

        存诚下意识伸手推门求证。

        同一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挡在前面,抢先一步推开月门。

        存诚看也没看,赶紧俛首退后一步,翩然衣袂从眼底飘摇而过。

        屋内那张窄案前,一个仪态端方的窈窕身影正盘腿静坐,低手垂眸,手持不律运力走字,一笔一划会神专注。

        宗溯立在门前,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恍惚半刻,总觉眼前人与往日哪里不同。

        秋英闻声抬眸,迎光看清来人并没有急于起身,而是稳稳地将最后两字写完,一气呵成而后收势搁笔。

        起初宗溯以为她在抄经,走到近前,竟发现她在补缺前几日被弄坏的简册,字迹工整,册面干净,完全看不出有污损过的痕迹。

        原本宗溯最烦别人擅动自己的私物,可此时守着她却怎么也斥不出口,反而有种欣欣然的舒畅感。

        “君上,您回了?”秋英起身行礼问安,语气温和亲切。

        宗溯挑眉上下打量,对她一反常态的温顺竟有些不适应,前几日还寻死觅活,这会儿温良谦恭。

        一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宗溯难免心不爽气不顺,要不是当时她昏死过去,他本该给她点颜色瞧瞧,吃吃苦头长长记性,再让她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可今晚再见,不知为何积攒多时的怨气已消大半,秋后算账的心思渐渐消弭于无形,不过该有的态度还得叫她知晓,如若不然非得蹬鼻子上脸不可。

        宗溯不苟言笑,阴着一张脸假装余怒未消,沉声问:“你来此作何?”

        秋英回道:“前些日子君上命我来抄经,如今小民身子大好,不敢再耽搁。”

        宗溯当然不会信她贪黑来此的初衷只是为了抄经,说话拐弯抹角必定另有目的,冷冰冰道:“有话直说,别给孤来这些虚的。”

        秋英赧然一笑,绕案走至跟前,目光澄澈怯生生地投向他,不好意思道:“那日……那日小民实在昏头昏脑闯下大祸,意气用事口无遮拦冲撞了君上,我……我自知罪不可恕,还好……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我一般见识,今日特意过来致歉请罪。”

        “那是谁横眉立目咬牙切齿说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孤不可及?”

        秋英攒眉抿嘴,双手绞着衣襟,无地自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啊?”宗溯突然冷呵,声调抬高,吓得秋英一哆嗦,赶紧低头。

        宗溯手负于身后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又停在她面前,冷笑道:“孤算是看出你的路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平日里心口不一假装清高,到了做错事或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会摆出一副毕恭毕敬柔善可欺的模样!”

        宗溯铜唇铁舌讽刺损人的本事秋英是亲身领教过的,只是这样新奇的评价倒让自己有些懵然,话中意明摆着说她两面三刀,为人功利。

        细细琢磨,自我反省,她果真如此?

        本想反驳可底气明显不足,故作镇定语气怯懦道:“君上明鉴,小民发自真心,您不但不计较我的鲁莽冒失,反而准允医士替我诊疾,格外开恩饶我阿姆性命,还把她送还到我身边,君恩难报,若不当面说清楚实在愧疚难安,此来绝非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特意讨好,我也知君上襟怀磊落不屑理会这些凡夫虚礼,但该还说的我还得说。”

        说着,再次矮身郑重行礼。

        态度端正,言语真挚让人不信都难。

        宗溯没有接话目光后移,定在身后那方玉简上。

        秋英忙出言解释:“上次无意损坏,本想找机会填补,小民拙迹自然不能与君上的相提并论,但吾之过只能尽心改之,还望君上原宥海涵。”

        宗溯径直过去拾起简册,端详片刻,而后敛衣入座。

        秋英见他一言不发喜怒不辨,心中略有忐忑,今日来,除了诚心认错表达谢意,还有一事想请示于他。

        可眼下这个情形不知该不该开口……

        斟酌再三,最后秋英还是委婉道来:“昨日小公子来长青宫邀我作陪,说是要去猎园观会,听说那猎园是在宫外,小民不敢贸然作主,特来征询君上意思。”

        一听猎园,宗溯眸光惊凝,似有深意地看向她:“你可知猎园是什么地方?游猎会又是作何?”

        秋英摇头,茫然不知。

        宗溯本想再说两句,看她兴致盎然,又好言好语向他请旨,虽有些勉强最后还是颔首示意,默许她出宫。

        原本已做好挨训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同意!

        一想到出宫,秋英内心雀跃不已激动难耐,碍于他在跟前,只好尽量保持淡定。

        既然事已办妥,该说该做皆已为之,此处不宜久留,还是早早闪人为好。

        “时候不早了,小民不便叨扰,先行告退”,秋英行礼道别。

        这回秋英再不敢甩脸子转头走人,而是乖乖等他发话准许。

        “会笑么?”

        面前之人冷不丁发问。

        “啊?”

        秋英表情诧异,惊呼出口。

        “你既有求于孤,让孤原谅你,可为何总板着一张脸,正容亢色越看越敷衍。”宗溯斜眸看她,语气调侃。

        秋英表情呆愣,尴尬地站那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动静。

        宗溯气定神闲,骨节分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面,发出轻微响动,似笑非笑道:“不若你给孤笑个,那日之事就此作罢。”

        不是已经翻篇了?怎么还揪着不放借故刁难?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应付!

        话已至此,秋英就算再不情愿也得照做。

        嘴角微微上扬,面部肌肉僵硬,笑不露齿,囧然别扭。

        宗溯却忍不住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摆手戏谑道:“算了,皮笑肉不笑,比哭还难看!”

        被他这么一说,秋英便立刻想到自己那傻乎乎的样子,瞬间被逗乐,展颜露笑,明眸皓齿色若秋月极是自然。

        抬眸间二人目光交汇,笑容戛然而止谁也没有再说话。

        秋英走后,宗溯把存诚喊进来,心情看似不错,吩咐道:“传令下去,后日游猎会孤将如期到场。”

        “诺”存诚领命。

        宇要转身离去,又想起什么事,脚步一顿,低声道:“今日楚王派人送来拜帖,想要约见君上。”

        宗溯面色骤变表情厌恶,将手里的简册往案上一撂,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他能有什么好事?不见!”

        存诚小心应声,心道,怎一提楚王火气如此之大?

        还有长青宫那位,真是一言难尽。

        虽说是个可用之才,可这日子过得一点不像个人质,明面上有人看着,实则来去自如,每次犯事,君上哪回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连指头都不曾动她一下,若换旁人都不知死哪去了。

        更夸张的是那日晕厥倒地,君上竟不顾身份第一时间冲过去将人抱起,专门喊来为太后招揽的医士亲自看诊,还破例把那擅闯入宫的妇人放了……

        思来想去,若说秋英是个连宫俾都算不上的庶民,打死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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