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昏之时2

林妹妹扶着六边形眼镜飞快追赶大步流星的青蔚川，一路念经，“说真的，你记不记得上次我给你在淘宝算命，那大师就说你最近要撞桃花，你还说人家招摇撞骗，这不就应验了？你是他救命恩人，接下来可不就是小男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听到“以身相许”这个字眼，青蔚川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张忍蹙隽眉的脸。

        唔，外形不错，是他喜欢那卦，以身相许什么的，扯淡。

        “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可是国坛大师，不灵包退……”

        青蔚川懒得理他，径自加快脚步来到病房外，林寐比他还着急看到那人，先他一步推开门进去：“咦？没人啊？”

        青蔚川一看，病床已经空了。

        不久前，护士进来给病人做完记录，前脚刚离开，床上的银发男生就睁开了眼。

        初九的伤已经恢复了许多，本能地嗅了嗅环境，消毒水药水气息填满鼻腔，不适地皱了皱眉想坐起来，发现全身都是绷带支架，手背还插着针。

        初九调整了气息坐了起来，取下那些麻烦的设备后下了床，他左右看了看，旁边蓝色帘子后还有一个人，他能感受到那人气息的微弱，是一个重病患者。

        应该是在医院，只是跟他记忆里的样子有些不同。

        奇怪了，他怎么会在医院？他记得那天他被一群妖怪从妖域追杀至人界，掉进了一条巷子里。

        他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拼命地将山海眼护在怀中，趁黄昏妖域和人间的结界薄弱之时逃到了人界，那群蛇妖还不死不休地追着他。

        “把山海眼交出来，饶你不死。”

        随着蛇妖话落，无数道无影的利器迸发出冷光，破风擦出尖锐的声响朝他左手刺来，在他白嫩的皮肤上划出猩红刺目的伤口，他忍着痛，始终没松开握着山海眼的手。

        曾经有人跟他说过，山海眼里藏着一个秘密，跟他的身世有关，要他一定要保护好它。但这个秘密同时也牵扯着整个妖界，这一百年，他光是守住这颗珠子就已经花费了所有力气。

        蛇妖已经追踪了他半个月了，突然越过了人妖两界的结界，小妖面带犹豫地提醒为首的那个道：“老大，界外妖不得在人界滞留超过两个小时。”

        被称作老大的妖头也不回，朝前面那道白影射出一箭，“那就抓紧时间，必须要拿到山海眼。”

        “锵——”

        一声金属撞击地刺耳声划破了黄昏最后一丝暮光，初九侧身躲避，手中的山海眼却正好撞上那只箭矢，仿佛是受到威胁，原本黯淡无光的珠子倏地闪过一丝胶着的深蓝色光芒，随即脱手而出，朝着下面迷宫一样的楼海飞速坠落。

        “山海眼掉下去了！”黑影妖怪惊呼。

        “立马去找！抓住那只猫。”

        话落黑影一分为二，一队直落人海，一队朝初九的方向追去。

        初九目光追随在掉落的山海眼上，黑暗隐没了他一半身体，露在光影中的那一半难以言喻地僵住了。

        岁月催不熟的稚嫩面庞上，一双雾蓝色的眼睛仿佛被极大的惊惶填满，仿佛脱手的是他守护多年的至宝，相依为命中生出了羁绊之情，一但丢失，他将变得无所归附。

        “山海眼里藏着一个秘密，和你的身世有关，你要保护好它。”

        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想，于是他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化为原身，通体雪白的猫影笔直地从洛城最高楼坠落，脱离高空来到地面，就好像到了一个迷宫一样的深渊，一旦掉进去就会陷在其中，山海眼就像是被深渊的暗流吸走，初九怎么早也找不到。

        而追杀他的妖很快就追了上来。

        妖首身形诡异，有着异于人类的高大身躯，但四只却极细极长，被黑暗裹住的枯槁的手上露出弯刀的锋芒，照着白猫落地的点猛地砍过去。

        混凝土地面破裂凹陷，初九被弯刀的力道震得滚筒一般朝一面墙砸去，本就沾了半身血的皮毛又裹上一身尘垢，细微的咔嚓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骨头断了。

        “找！要是找不到山海眼，你们都不用再回妖域。”

        手下知道不能按时回妖域意味着什么，就好像在这个脱去野性脆弱不堪的人类当道的人间界里有什么让他们恐惧的存在一般，不敢耽误时间，立刻拿出功能类似与金属探测器一样的东西四处搜寻。

        妖首拿出一个铁笼往地上一扔，铁笼落地的瞬间忽然活了过来，钢筋扭曲成节肢动物的肢体，蜘蛛一样趴在地上，然后向初九爬过去，只需触碰到初九就会将他牢牢地锁起来。

        初九飞快躲过蜘蛛铁笼，身后还没刷好的墙被它直接凿出一个大洞，丝毫没受到损伤扭头又追击初九。

        妖首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窜逃的白猫，狩猎一般锁定他下一个落脚点：“区区野猫，也敢插手山海眼的争夺。”

        话音未落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尖长的手指精准地扼住了初九的喉咙，初九即刻化成人形，雾蓝色的眼眸里充满杀意，他死死地绷紧下颌线愤怒道：“那是他给我的东西，你们不准碰！”

        “你说那个青阳派掌门？他早就死了，山海眼本就是妖界之物，他一个凡人凭什么？”

        妖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无主之物能者得之，自从山海眼流落在外，多少妖都想得到它，明目张胆地抢夺者数不胜数，但他还是头一次见有这么不要脸的说山海眼是他的东西的妖。

        初九睁大了眼，好像从他口里听说了一件尘封已久的惊天大秘密，他才恍惚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已经到了人界，可是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喧嚣地放射霓虹，复杂而有序的交通轨道游龙一般贯穿在城中每个角落，天黑人尚且不归，百鬼夜行一般游荡在街道，在灯火通明中欢声笑语——与妖域透着诡异的繁华有异曲同工之妙。

        初九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一百年没来过人界了。

        可这个人说，他已经死了……

        初九失神忘了反抗，妖首正要动手直接杀了初九，忽然巷道外传来人声。

        一个穿白衣服的女生犹犹豫豫地走进巷道，迟疑地问了句：“谁？谁在那里？”

        女生的声音像是突如其来的变化，一瞬间让妖首有些忌惮，但也给了初九机会，初九用力挣脱妖首的手又化作原身，伴随一声猫叫逃开危险范围。

        他在提醒女生快走。

        但很明显人和动物暂时没实现语言沟通自由。

        女生听见一道略带凄惨的猫叫又上前了几步，引起了一众黑衣妖怪的警觉。

        混黑一体的妖首终于身上有了一丝明亮——他的竖瞳眼睛发出一道危险的红光。

        手下似乎很是震惊：“老大，她是人类！”

        妖杀人类，后患无穷。

        妖首的目光直直穿透女生的眼睛，仿佛将她整个人看穿，他道：“她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让她人间蒸发，那边不会察觉。”

        手下听罢立马服从，所有刀兵冷光都往女生方向汇聚，而女生似乎是根本没察觉到危险来临，自顾地抱起地上那只受伤的小猫，心疼得目光都清明了一瞬。

        “真可怜，怎么受伤了——”

        “躲开！”

        初九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巷道闯入了一个人类男子，看见女生有危险立马将她扑开。

        横生变故，众妖怪又是一顿，转头问妖首：“老大，怎么办，时间快到了。”

        妖首再次催动那只诡异的眼，却发现怎么都看不透这个横插一脚的人类男子的眼睛，他看向巷道外商业楼led屏的时间，似乎是在权衡。

        无功而返，等待他们的只有死。

        他的思考不过倏忽一瞬，发令：“人杀了，猫带走。”

        这只猫不是说山海眼是他的吗，回去交给主人或许还能暂时留他们一命。

        “是！”

        时间21:58，黑衣妖怪们再也不敢耽误，锋利的弯刀齐齐砍向两人。

        就在初九以为这两个人类就要命丧于此时，意外地没听到惨叫，而是被一阵珠落玉盘的脆鸣取代。

        初九凝眸一看，忽然愣住：“业尘珠？”

        业尘珠一百零八颗珠子像是有生命一般不住地跳动，清泉一般的叮咚声变成催人脑浆迸裂的魔音，一群妖怪登时惊恐万状。

        时间仿佛变慢了，每一颗珠子都拉出长长的红色轨迹，血痕一般触目惊心，仿佛那痕迹是实质性的杀人丝，只要靠近就能瞬间将他们绞碎。

        妖首如临大敌：“是业尘珠，撤！”

        led屏的时间入了整，一群黑影顷刻间消失无踪，喧嚣尘世漆黑的一角又恢复平静。

        初九挣脱桎梏，一时想不通为何自来到人界一路上这群打手那般忌惮时间，仿佛时间一到，他们就跑不掉了似的。

        他按着伤口轻喘一阵，正准备要走，瞥了一眼逐渐失去意识的人类男子又顿住了脚步，视线落在他手臂上一条纵深的伤口上。

        划伤他手臂的弯刀有那群妖怪自己身上的毒，这群追杀他的妖来自妖界一个实力强大的派系，妖力和毒性就算是他也要修养好一阵子才能完全复原，而眼前这只是个普通人类，如果不救他，他活不过今晚。

        初九只是思考了一瞬，他来过几次人间，见过了这同一片土地多少次的改朝换代，世事沧桑与人心险恶把他对人类的期望逐渐消磨干净，让他宁愿在弱肉强食的妖域待着也不愿再踏足这片地方。

        但这种失望并非让他变得冷漠无情，他只是不愿再亲近人类，但若为恩怨所累，他断然不会将自己抽出去。

        眼前这两个人都救了他，他断然不能置之不理。

        大不了找到山海眼之后，再回妖界找个地方修养个几百年，好过让一个年轻的人类白白这样断送性命。

        初九举起受伤手上的手臂，将另一只手覆上来，一道白光闪过，那伤口迅速弥合，直到完全恢复，他的身体这才迟钝地将所有一路被追杀所受的伤痛释放，没走几步就直接晕倒在地。

        回忆到这里，初九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在晕倒后到了这家医院。

        一想就头疼，初九本能地撇开所有事情，脑子里只有丢失的山海眼。他必须要回去找到它。

        病房外的走廊人来人往，初九放弃了大摇大摆走正道，化为原形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转眼就回到了那天山海眼掉落的巷子。

        初九敛息用妖力搜寻一番，没有找到任何痕迹，猜测是不是被去而复返的追杀他的妖找到了。

        失落和迷茫之际，初九漫无目的地随入人群，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偌大的城市，无数的人，都跟他没有任何关联。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这个念头忽然从他的思绪里挤了出来。

        不，他不信，他一定要亲自确认，等找到了山海眼，他就去池州找他。

        初九正这么想，忽然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那天误打误撞救了他的女生，女生那个有业尘珠的男人一样误入了巷道，差点死在那里，说来也是为了救他，女生的神态和精神和那天一样，萎靡不振，一双眼漫无焦距，头顶的黑气都快长成乌云了。

        初九一眼就看出这个女生身上有妖气，同样是救过他的人，初九不能撇下她不管，只苦于不知道如何帮她，便一路跟着她，来到了洛城大学。

        女生走到一栋宿舍楼下，忽然不走了，她像是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在楼下长椅旁磨磨蹭蹭半天没动，忽然见到树后面有一只白色的小奶猫。

        女生眼神清明了一瞬：“呀，小猫咪，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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